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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 第86章

    我们亲手捏出了一个怪物

    清晨5点46分,月亮还露头,在远空斜斜挂着。

    天黑洼洼,地上霜雾白皑皑,今儿尤其冷,侵人肌骨。

    淮阳分局5层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会议室挤占着一中队,二中队和七中队……人头攒动,邢局坐镇。

    丁一远将陆一的案子交由下属,从三院溜达过来听紧急会。

    感慨着殷天的办事效率,简直是电线杆上练把式,艺高人胆大。

    不止诈人的技术炉火纯青,更能与嫌疑人交涉成棋逢对手的良友。

    有些人身上是自带“官”字的,若没太大变故,他们的能力和手腕撑得起平步青云。

    会议室里。

    刘秀瑛在白板前画着人物关系图,在原有基础上加了阿春所裹挟而出的贩卖人口图。

    殷天抱着厚厚一沓资料进场,她小臂疼,吃不上劲儿,眼看高耸的材料就要倾塌,无数双手热忱地伸过来帮扶。

    人口图一画完,刘秀瑛敲击黑板。

    随着一声咳嗽,周遭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“闫栋,刘秉如的丈夫,民用航空运输机长,目前处于失联状态,刘秉茹,就在咱审讯室里,当年是大发国际贸易的人事部副主任。她儿子闫朔,八岁,乖巧文静,像个女孩,很会画画,非常幸福的三口之家。”

    刘秀瑛切换着ppt的图片,“1999年11月12日,刘秉茹因公司会议,延迟了下班时间,又因丈夫要加飞航班,把儿子托给邻居代为照顾,然而在两小时后刘秉茹接到电话,因照顾不周,孩子失踪,未到时限不予办理,48小时候后警员开始接警,没有下落,一周后,在废弃的芳芳木材厂发现了他裸|露的尸体,经当时的张乙安法医勘察验证,死于窒息,生前遭受侵|犯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当年的报道,”殷天将不同报社的报纸和杂志下发给所有队员,“有些媒体为了博取眼球剑走偏锋,拿孩子的遭遇和性别大做文章,极为高调,甚至早期的照片并没有马赛克,被疯狂转载,并用在了情|色行业。”

    侯琢翻看了两页,气得手抖。

    将报纸大力一甩,太过年久的纸张发脆发碎,竟分裂成了片片鹅毛大雪。

    刘秀瑛提溜起一份杂志,“媒体的高调报道和人言不善让刘秉茹和闫栋成了舆论的靶子,他们对二人围追堵截,最喜欢捕捉一个母亲痛苦崩溃的神态,刘秉如越是疯癫,越是绝望,他们越兴奋!”

    邢局拧眉看着封面上,刘秉如嚎啕大哭,那时候的她清丽而雅致,悲伤起来像是电影明星在演绎哀痛,还像只幽蓝的闪蝶失了翻飞的翅膀,呈现出一种破碎的极致美艳。

    殷天穿行在会议室,“刘秉如和闫栋将所有的希望都投放在警方身上,然而1999年年底,大案频发,警力配置不足,案件扑朔迷离,侦查速度极为缓慢,案件结果不明朗,让这对夫妇失望至极。”

    刘秀瑛指着贩卖关系网,“对于阿春的死亡,刘秉如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。阿春,38岁,威山人,母亲是阿晨,在丁卯街开洗衣店。我们通过追溯贩卖名单,母女俩很有可能都供职于贩卖人口组织,母亲去世后,阿春继承衣钵。这一沓名单,不只是本市的孩子,还有大量外省的孩子,经转运到了淮江,再由淮江打包,四散全国。”

    邢局青着脸,“贩卖组织潜伏在淮江市多年,手法专业,影响极为恶劣!已经上报给公安部,很快就会作出批示,届时会成立专案组,由市局带头。还有刘秉如这种遗留未破的案件,我们没理由推卸,什么天不时地不利,什么年代久远,这样那样,说到底!就是失职!”

    他面容威力,青筋崩凸,眼神刀子般刻过全场,“现在发生了新的连锁案件,受害人可能被迫成为加害者,推动她身份转变的因素虽然多,但我们是重要的一环!这就是失职,警察的失职!不要以为跟你们没有关系,穿上这身衣服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!”

    邢局少有这么愤怒的时候,夹带着缕缕哀思,“这一次,务必给社会一个交代,给20年前的家庭一个交代,给那个孩子一个交代!秀瑛,你和郭锡枰加紧走访,确定年份与案件的关系。丁一远,你跟周老板贩卖人口这条线,殷天这么一闹,周老板收风,不排除会潜遁,动用你曾经的线人关系,把人给我看住喽!”

    邢局目光兜过殷天,她显然没听大会讲话。

    眼睛一会直愣愣,死瞪着照片,一会又轱辘转,满屋子乱飞。

    “殷天!”邢局一喝。

    所有人的目光刹那聚焦在她身上,可她置若罔闻,依旧沉浸在浩瀚的推求中。

    “殷天——!”

    侯琢看邢局脸色狰狞,忙用胳膊怼她两下,殷天霍然抬头。

    “干什么呢!”邢局将茶杯重重一磕,“要困回家睡去!”

    “不是,”殷天猛地起立,跨到白板前,拿起马克笔。

    “我是在想,《奥罗拉公主》里,那女孩跟死亡之间并不是两点一线,她经历过很多折线,并非直接走向死亡。第一环,母亲把女儿委托给别人照顾,结果那女的为了跟老板热情,把孩子遗留在店门口,导致了后续所发生的事。”

    殷天跑回位置上抓起报纸,“你们看这份,还有这份,都清晰写明了刘秉如把孩子委托给了邻居,委托的内容包括了接送孩子放学和吃晚饭。孩子丢失后刘秉如去质问对方,那种泼妇劲儿把邻居吓得报了两次警,撕扯得太厉害,民警对双方都进行了批评教育。”

    丁一远抱臂站在墙根,突然出声,“你是说闫朔的死亡像多米诺骨牌,他是最后一张牌,每一张向前倾倒的牌都会是刘秉如报复的对象。”

    “对,每一个导致他孩子离世的推手,她都不可能放过,所以咱们可以两条腿走路,一是直接从刘秉如和闫栋身上入手,看是否在他们工作所辐射出的环境领域出现过伤亡事件,二是推测孩子的死亡路径,”殷天敲了敲白板,“找出每一张牌面。”

    郭锡枰扬了扬报纸,“怎么确定刘秉如说的这些年份不是在蒙人。”

    殷天笑了,“刘秉如盯住监控的那一刻我们就该明白,不是我们抓到了她,而是她让我们抓到了她。”

    刘秀瑛点头,“她是在一步步引领我们找出当年凶犯,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教我们做事。”

    殷天急急灌了口咖啡补充,“还有告诉我们,那么多年,咱是有多废物!”

    邢局正喝浓茶,一呛,气得抬眉瞪她。

    郭锡枰下意识拍了拍他后背,“那就分组吧,提升效率,分ab两个大组,a组再分5队,每一队负责一年份,1999年,2004年,2009年,2013年,2017年,围绕着闫栋和刘秉茹夫妻进行地毯式清查。b组分2队,一队还原闫朔死亡前的路径,一队以1999年为转折点,着重寻查刘秉如态度急剧转变的人员名单,谁在1999年之前跟她关系良好,而在事件发生后,跟她产生过冲突,无论大冲突小冲突,要千悉无遗!。

    第一个要调查的。

    就是刘秉如的邻居。

    殷天这次没再动用老莫和阿成。

    一是案件重大,包含涉密内容,二是她不想再出老千,走捷径,她要亲手捏住这一张张牌面,还原出当年芳芳木材厂的真相。

    她把柿柿如意递给刘秉如的刹那,才惊觉她们在某些方面是一种镜像关系。

    同一天痛失了至亲,经历了漫长的至暗与情凄,而后分道扬镳,抉择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路。

    殷天这么豁命,几乎是胁迫着自己的脑子高速运转。

    她在奋力给刘秉如答案的同时,也忖量着自己走“任意复仇”后可能的收缘结果。

    对于全局来说,当知道阿春的真实身份后,刘秉如不再是那个岑寂悲苦的女人。

    她成了一个真正的“斗士”。

    她和丈夫,一个在明,一个在暗。

    有条不紊地阐述着父母对子女的情深。

    这种震慑人心的体悟不止戳痛了殷天。

    对老殷的冲击力更是磅礴。

    他是今早知道事情始末的,觉得病房憋屈,两眼打晃,喘不上气,慌慌张张往楼下跑。

    遛了两圈,朔风刮不醒他,胸膛越来越憋闷,最后坐在三院食堂外的长椅上,木讷地看着来往家属和医生进进出出。

    老殷掏出了钱包。

    有一透明栏可以放照片,正面是和殷天、张乙安的家庭合照,背面是勾肩搭背的四兄弟。

    他缓缓擦拭着孙耀明的头像,自嘲一笑,“什么四大金刚,狗屁不是!又蠢又自负,你想帮她,可惜没做到,她现在出手了,甚至可能更早的时候就出手了。你说过,这是你的败笔啊,你最内疚的案子,被人捅之前还在跟我念叨,只要看着孙小海,你就难受,那场家长会,踏破了你的所有尊严啊,你要是没走,说不定,说不定……我,我也不是啥好|鸟,最失败的就是41号,咱俩都是王八都是鳖,托着那壳,半辈子耻辱。”

    老殷揉了揉眼睛,一侧头就看见失魂落魄的张乙安。

    张乙安眼泪簌簌落。

    “我听说了,说刘秉如杀人了,他们给我看了她现在的照片,”张乙安哭出声,“当时我还跟她打过架你记得吗?就在芳芳木材厂。我,我看她照片半天没认出来,以为是哪个老太太。是我的错,这都是我的错,我答应过会给她答案,是咱们,咱们把一个母亲变成了一个怪物。”

    老殷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座位,张乙安泣不成声地坐过去。

    老殷掏出纸巾给她擦脸,举了举孙耀明的照片,“长江后浪推前浪,相信天儿,她一定会找出真相,她比咱厉害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时候在想,若咱们身上有她那股永不妥协的劲儿,会不会不一样,我们那时候觉得委屈,觉得尽了全力,觉得累死累活已经到了极限,没法再使劲儿了。可今天,刘秉如告诉我们,咱就是废物,大废物!”张乙安猛地起身,“局里想返聘我回法医中心,我今天下午就去报到,咱错了就是错了,我得尽力,我改不了结果,但我能做的有很多,我不能让天儿一个人使力,我是她妈!我是当年承诺给出真相的法医!我得去一线跟她并肩战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