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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第30章

    圣血的味道

    凌晨5点,白炽灯下。

    殷天伏案整理着41号联排特大灭门案重新立案侦查的报告,还差最后一项就大功告成。

    她双目熬得赤红。

    手机在一旁充电,依旧有电话不停打入,殷天索性就静音了。

    老殷从威山执着到淮江,也没让她心软。

    殷天最烦两个人能解决的事儿嚷得天下皆知,老殷算是踩着雷了,闹分局闹成了这个局面。

    埃及艳后是老莫捡回来的流浪猫。

    通体黑色,又高贵又诡秘,一双油绿的眼睛似是地狱之光。

    她围着已经见底的食盒来回踱步,而后跳到殷天腿上,再勾着桌沿往上爬,占据着卷宗。

    殷天的眼神和字迹一断,这才如梦初醒地抬头。

    晨熹初微,透窗洒来一片金光。

    殷天舒缓着脖颈,理了理心绪走向阳台。

    她早已没了当初看卷宗时的心潮澎湃。

    成长了,麻木了,甚至因为当初太过用力的追念,有了反噬之兆。

    她开始遗忘桑淼淼的五官,桑国巍的声音。

    有时在梦中听到有人叫喊她的名字,那短促的一声,既像巍子,又像淼淼,她一回头,是坐在一叶孤舟上的胡志鑫,于牛毛春雨里望着她笑。

    流泻的车辆与行人,蜿蜒在永和寺外。

    朦胧初日下庙宇金光粼粼,像浮云上的海市蜃楼,缥缈婀娜且肃穆华贵。

    卫生间的冲水马桶响了,老莫怀里揣着六个手机,一股脑散在餐台上。

    殷天侧头回望,屏幕上是六个风格迥异的漫画男人。殷天哼声一笑,“我以为你只接冒险和即时战略,偶尔换换格斗和竞速。”

    老莫从冰箱门内侧拔出一桶牛奶,打开一闻,差点哕出来,里面都成了豆腐渣,她拧紧盖,一个抛物线扔进垃圾桶,“我得跟紧市场啊,我得搞钱啊。一,恋爱系前景斐然,需求极大,小姑娘们人手一个,狂热;一,谁也甭瞧不起谁,谈情说爱怎么了,我喜欢12个男人怎么了,全方位囊括所有类型,这是我对美的一直至高追求。雨果说什么,神了解人类的需要,所以把天放得那么远,把男人放得离女人这么近。”她又拔出第一桶奶,狗一样使劲嗅,味儿挺正,她抱着桶“咕嘟”了一半。

    “雨果说的是‘把女人放得离男人这么近’,”殷天纠正,继而匪夷所思地盯着她,“你这样喝真的不会蹿稀吗?冰的啊。”

    老莫粗鄙地一擦嘴,“性别不同,主客体就不同。在我看来,女人是轴心,”她拍了拍肚皮,“都是从这出来的,必须围着咱们转。但我也够惊讶的,这款游戏从策划到研发到技术主创,竟然全是男的,这说明什么呀?”

    “男人了解女人,多于女人了解男人。”

    “正解!那男人也了解你,多于你了解他。”老莫接着从冰箱挖宝,掏出个三明治,三下五除一扒了包装,一口啃下去,火腿rou冰得她一激灵,“你不是让我查那本书的运输路径吗?”

    殷天心不在焉“嗯”了两声,终于忍无可忍,一把夺下她三明治,撇进微波炉。

    “呜呜”转了30秒,她再拿出来原封不动地塞进老莫手里。

    老莫大嘴一咬,热腾腾的蛋黄酱裹着火腿,乍然变得有滋有味,“好吃!”

    她走向沙发,眼神兜兜绕绕在餐盒垃圾中寻摸,“我没查到快递,但在外|网上找到了一个地下房间,存在类似内容的交易,可惜他们守门人太严,我伪了几次都没成功。”

    “类似内容的交易?病理交易,医学交易?”

    “地下房间不是医院,不救人的,有刀,但比手术刀大多了。你不是一直怀疑这书是国外来的吗?”

    “对,封面的zwarboek是荷兰语,意为黑皮书,磨得快看不见了,里面有很多英文和拉丁文,还有我不认识的,完全鬼画符。”

    老莫终于刨出了一份材料,上面尽是毛血旺的红汤油渍,“那你看看,这个人擅长什么?”

    殷天嫌弃地拿巾纸擦蹭。

    老莫一本正经,“这是你溅的,它昨晚在你旁边。”

    殷天白她一眼,垂眸看资料,是一份详细的米和身份信息。

    她一目十行扫过去,在擅长语种的那一栏,看到:英语、拉丁语、荷兰语和法语。

    手机短促震动,殷天一移目光,是郭锡枰发来的短信,“速来长河家园a座。”

    长河家园a座?

    殷天没吃早餐,又被这乌烟瘴气的坏境熏得太阳xue突突直跳,脑中一时间布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,“你说有没有种可能,这书是他给我的?他用快递做了个幌子,实际这本书就是从41号联排到了42号联排。”

    “在没有定性前,什么都有可能。他刻意接近,一路顺畅,结果太急功近利,步子迈大了,咔,扯了,你生气,往后退,他急了,逼你出现。”老莫吃完了三明治,又灌了两口牛奶,“那这简单啊,你直接顺着后退的劲儿给他来个欲擒故纵呗。”

    殷天套毛衣,穿风衣,整理背包,速度快得像个军人。

    囫囵扎了个马尾,冲镜子抹了个牛血红的双唇,抿了抿,像刚吃完人,“欲擒故纵不是我风格,擒贼擒王才是。”

    她在玄关穿靴,拉开大门,新鲜空气一倒灌,她深吸了好几口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,“把阳台门打开,大门打开,通风!对流知道吗对流,你自己呆着也不怕中毒了!”她老妈子一样地絮叨,“东西理一理,垃圾扔一扔,甭12个男人,你就踏踏实实找一个男人,好好管管你这癞样!”

    长河家园在淮江市的外沿东南角,离中心老城挺远。

    殷天的的士像条逆流而上的鲑鱼,在东曦即驾中奋勇争先。

    殷天看着侯琢发来的信息。

    他们在威山走访邱辉的同时,技术队在淮江确定了死者身份。

    张美霖,退役芭蕾舞演员,现danceholic少年芭蕾舞团的首席讲师。

    住在长河家园a座1301室。

    昨日队员们走访了与她相关的学生家庭,没有发现可疑之处。

    张美霖之所以退役,是腿部出现了伤疾,无法面对高压的舞台训练,只能退居一线,主要服务于中产阶级以上家庭的孩子。

    她很富有,家中布置的异常豪横。

    灯饰考究,艺术风格浓郁,处处彰显着价格不菲。

    化妆品、洗漱用品、厨房餐具、散物摆设皆为小众的进口货。

    柜子里的衣着色泽很饱满,清一色的大牌秀款,她似乎极热衷于长裙,有流苏、亮片、蕾丝、甚至还有18世纪,华丽繁缛的英法高腰礼裙。

    客厅中央有一副硕大的肖像:

    张美霖穿着湖蓝色的欧式刺绣长裙,在初雪飘渺的黑夜,走出伦敦西区的hermajesty\&039;stheatre。

    身侧车如游龙,灯如河,熙熙攘攘,在幽黑与明亮间,似一朵娇艳的蓝铃花,含苞欲放。

    殷天立在客厅中央静静看着,若不是这画勾出记忆,她几乎都忘了自己也曾在西区出现过,泪流满脸地看了场《歌剧魅影》。

    侯琢连叫了她好几声,她才茫然回头,“愣什么呢,她家里有套男人的东西,但没指纹,也没采集到其他信息,现在挺多单身女性都会在门口放双男人的鞋,窗台挂着男人的衣物,这样比较安全。”

    “邻里怎么说?”殷天最后留恋地看了眼剧院,踱步往门外走。

    “说是听到过她跟一个年纪大的女人在争吵,看年龄可能是她母亲,但也没瞧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一梯两户,好房子啊。”殷天站在楼道里,话音刚落,电梯门就开了。

    一中年女人似是没料到走廊有人,惊得向后退步。

    面色踌躇一番后,避着殷天眼神又上前迈了一步,最终还是怯怯收回,摁了关门键。

    电梯门合上后,一直没动,不上也不下。

    殷天等了半分钟,探身摁键,梯门从新打开,“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们说?”

    女人攥着手腕,低眉思虑了一会才走出电梯,“张老师是不是出事了?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有这个想法?”

    “是这样,我住18楼,我女儿上三年级,她形体不太好,驼背,我听隔壁说,13楼有个芭蕾舞女老师,以前拿过很多奖,我那天就来找她。”

    女人蹙眉回忆,“我下来后站在楼道里听到了很大的争吵声,我本来想算了,但……唉我这人纠结得很,就还是敲门了,进门的时候,卧室门很用力的关上,感觉很愤怒,等我打听完课程,等电梯的时候,屋里又开始吵起来,电梯门关时,我,我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。”

    女人有些懊悔,“我没当回事,我吵架也摔东西,但我昨儿听到有人在传张老师出事了,我就想,会不会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男的女的?”侯琢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。

    “女的,声音有些老。”

    殷天突然插话,“你邻居男的女的?”

    “男的,他是做文物修复的。”

    “文物修复?那这会应该在家啊,侯哥,你盯这儿,我去看下。”

    殷天上了1802室,打量着楼道环境,随后敲响了门。

    一个盘发男人端着咖啡出来,彬彬有礼地笑着,“有事吗?”

    殷天亮出证件,“淮阳分局刑警,向您打听个事儿,怎么称呼?”

    “免贵姓高,高烨。”他微微一侧身,让殷天进屋,“不好意思啊警官,屋里有些乱。”

    殷天一进门就看出硕大的工作台是石库门门板改造而成,她敲了敲,竖起拇指,“好品味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,要咖啡吗?”高烨很热情,殷天摇头拒绝后,他继续坚持,“不麻烦,咖啡机还没停呢。”

    殷天随着他脚步来到厨房,倚着门口看到了那本《善恶的彼岸》,吐口而出,“出于爱所做的事情,总是发生在善恶的彼岸。”

    高烨笑了,颇为惊喜地看她一眼,随即打了两个喷嚏。

    咖啡机轰轰运作,高烨抬手示歉,“不好意思,我有鼻炎。”

    殷天接过意式浓缩,打量着客厅,文玩满目,溢满着岁月的芳华。

    电视里放着黑白电影《愤怒的公牛》。

    这是个怀旧的男人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13层的张女士是芭蕾舞演员?”

    “我看过她演出。”

    “认识?”

    高烨点头,“认识,不熟,她是跳白天鹅的,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她眼神其实很凌厉。有一次我陪朋友去看,黑天鹅的ab角都没法上场,最后让她顶替,那天晚上的掌声格外热烈,那种感觉,就像是,她为黑天鹅而生。”

    殷天漫不经心地听着,踮了踮脚,突然俯身用手掌触摸着地毯,“新买的?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手工的波斯地毯什么价位?”

    “这一款两万六。”

    “她跟你熟吗?”

    高烨又打了两个喷嚏,“她看过我展览,我是国美文物保护与修复专业的老师,她看展时我们聊过两句,楼下也碰到过,都住在a座,碰到是很容易的事,她怎么了?昨天就有警察在13层。”

    殷天至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,她一会跪地上扒地毯,一会摸石库门的门板,一会给民国瓷碗拍照,“你很关注她啊。”

    “是,我……”高烨腼腆笑了,“我想让她做我女朋友,但还没到那步,我约了她两次,没约出去,她……她好像有些事,有些奇怪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我托莫斯科的朋友买了一双芭蕾舞鞋,我拿给她的时候,她家里只有一个人,但她摆了两副筷子,两个碗,菜量也是两个人的,米饭上插了三只烟,最有意思的是她的反应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反应?”

    “一点都不遮掩,稀松平常,反倒显得我小题大做。”

    “你喜欢她的眼睛吗?”

    高烨愣怔一下,不知殷天为什么这么问,“我没有过多注意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让她成为你女朋友,那就说明你对她是有原始欲|望的,那她最吸引你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脚,”高烨也很坦诚,“里子是畸形的,但面子是完美的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才会送鞋,好,谢谢配合,“殷天一口气喝了浓缩,苦得似啮檗吞针,疯狂吐舌,“很美味,谢谢啊。”

    殷天开门走到楼道,停了步子侧脸回望,她如狼似虎的眼睛第一次正式落在高烨脸上。

    “高先生,门第托洛萨的圣血香水,是以‘让人头晕的重口前调’为卖点,有种匕首泡在血液里的刺鼻金属味,甚至可以说,是打开了吸血鬼的冰箱,腥得让人反胃。你既然有鼻炎,为什么还用这么刺激的香水?这种张扬和疯癫,跟你和你的布置格格不入,”殷天皮笑rou不笑,“你真是个矛盾的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