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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重 第7章 倪旖说这话,重了。并且多少有点轻贱自己的牺牲。但相比让厉钊不痛快,倪旖也能接受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的战术。 厉钊不爽,她就挺爽。 可惜厉总的阴沉脸色还没欣赏够,宋飞就在楼下叫她,“倪倪我没事,只是出了点血。” 都出血了还叫没事? 倪旖只觉抱歉,于是对厉钊更没好态度。把人一推,急急去找医药箱。客人受伤总归不好,厉康实与龚芸也对其嘘寒问暖。 倪旖半蹲着,妥帖细致地替他上药。 宋飞俊目低垂,看不出一丝异样。只在抬头与厉钊眼神交汇时,一刹狡黠精明,以及一分若有似无的示威。厉钊神情漠然,就这么转身走人。 场面一时尴尬,倪旖轻声转圜:“别介意。” 宋飞笑了笑,和气如常:“是我不好,让你担心。” 龚芸心下慰藉,如此通情达理,女儿终于有了可靠伴侣。 倪旖今晚对厉钊的态度,无疑将当事人惹怒。自这夜之后,厉钊对她又无好脸色,再见形同陌路。同时,宋飞的追求更加彻底。 他停了礼物和花,连多余的电话也不常打。只偶尔,发来即时照片,或工作时,或聚会中—— -这个仙人球形状有没有觉得很特别? -途经国贸,今晚霓虹真美,只是可惜了。 倪旖挑眉,回消息:可惜什么? 宋飞说,可惜良辰美景缺佳人。 甚至,他应酬的时候,会告诉她,今天这道鱼味道不错。 倪旖不回消息。 两小时后,宋飞让她下楼。 男人西装革履,笑得精神阳光,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,“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。” 倪旖神色平静,语气也很冷静,“我不喜欢吃鱼。” “看都没看,怎知不喜欢。”宋飞招呼她过来,领着人坐在花坛边。天气冷,两人缩成一团,倪旖看到冒热气的饭盒里,竟是刺都被剔干净的鱼rou。 她愣了愣。 宋飞笑着问:“现在喜欢了吗?” 倪旖诚实说:“你这样的讨好,有点儿老套,让我想起了我爸。” 宋飞也不恼,亦真诚:“只要能让你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或者人,老套就老套吧。” 倪旖抬眸看向他,看了许久,最后弯唇笑起来。 宋飞递给她筷子,“趁热吃,碗我洗。” 倪旖笑意更深。 无可否认,在这寒冬深夜,温柔难能可贵。 吃鱼的时候,宋飞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。生活见闻,留学趣事,风趣幽默真是男人致命的加分项。倪旖全身放松,喜与乐全写在脸上。 宋飞走后,直到尾灯消失转角,倪旖才往楼道走。 结果,某人结结实实地堵在楼道口。 厉钊一身黑色大衣,连手套也是黑色羊皮。除了脸白,全身找不到第三种色彩。 倪旖懒懒看他一眼,往左。 他也往左挡住。 倪旖不言,往右。 厉钊跟着往右堵路。 倪旖不走了,手背在身后,眼睛看旁边的花花草草。 短暂沉默。 厉钊忽地向前一步,倪旖以为他只是挡她路。没想到,他竟伸出手,用力掐住了她下巴,让她被迫抬头。那一瞬的疼,让倪旖眼泪都飙了出来。 厉钊语气如落霜,目光里觅不见心慈手软,“见到大哥不会叫?” 倪旖疼,提脚就往他膝盖上踹。 厉钊蹙眉成川,下意识地松了手。他膝盖是软处,倪旖是知道的。厉钊做到今天这个位置,甭指望他根正苗红。年轻时或许得罪过人,受过伤。据说发生过枪战,他从车里跳下去所以膝盖落了旧疾。 这一招最见效,倪旖不解恨,狠狠推他一把,“有病吧!” 厉钊眯缝双眼,“我是缺你一条鱼吃?” 倪旖反应过来,冷笑,“你是缺心眼,大半夜的,上我这儿来存在感。” 这张利嘴,无论什么时候,都不让他好过。 四目对视,冷冽,抗衡,倪旖如炸毛的刺猬,就算拔下身上的刺,也要拼死上阵杀敌,与刚才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时,判若两人。 厉钊心脏悬空,坚硬如流沙无声消散。 这么爱杀敌是吗? 好,他先认输。 厉钊无声,再一次向前,就这么拥她入怀。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,“跟我服个软就这么难?” 倪旖任他抱,说:“难。” 厉钊手臂僵了下,随即将她搂得更紧。虽未明说,但已用动作明示,“那我服软。”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,不是不令人震撼的。 男人身上的木质调男香侵袭入鼻,冷冽,极有存在感。他没变,两年多前,倪旖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的时候,就是这个味道。 暧昧懵懂时,倪旖曾四处寻觅这款香氛。 但无果。 后来还是听厉钊的秘书无意提起,厉总的东西都是私订,那款香水世界独一。那时的倪旖纯真烂漫,遗憾写在眉眼。厉钊知道后,抱着她,调侃说:“想跟我一个味道?” 倪旖红扑着脸,没吱声。 厉钊亲了亲她耳垂,低声,“世上就这一个我,你哪儿都买不到。以后多抱抱,不就跟我一样了?” 往事乱心,如藕丝斩不断。 倪旖无力也无望,闻言软语之下,厉钊好像又变回了当年的模样。只是如今这样的关系,又算什么? 误会和偏见如深渊,无药可愈。 往明面上说,是兄和妹。 倪旖闭了闭眼,忍过这波酸涩和胀痛。再睁开时,她恢复理智,冷声道:“我不稀罕。” 沉默里,她能感知,厉钊的柔情和温度在一点点消散,直到某一个临界点,忽然静止。她刚想抬头,肩膀一痛,就被厉钊狠狠推开。 倪旖的背撞在墙壁上,骨裂一般。 厉钊自上而下睥睨,语气森然: “给我滚。” 倪旖什么都没说,就这么走。 背对着,她当真没回头。渐行渐远的身影,像越裂越宽的伤口。 秘书久不见人,不放心地来看情况。一声“厉总”刚出口,厉钊往后趔趄一步,竟摇摇欲坠站不住脚。 “厉总!” 秘书慌忙扶住人,老板连着两天高烧反反复复,这一下被刺激狠了,真有点上不来气。秘书心如明镜,直到病症所在,“我去找倪小姐。” 厉钊呼吸急促,呵斥决然:“没心肝的东西!” 秘书自然不敢再动,琢磨分辨,觉得应该是指桑骂槐。 厉钊这场感冒拖了足足两周,不休息,工作量有增无减。秘书不放心,让私人医生直接来办公室打吊瓶。厉钊怒得把文件摔去地上,不让人碰,然后生生拖成了病毒性肺炎。 一住院,厉家震动。 厉康实把秘书办的人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,厉钊身体拖累成这样,是他们渎职。同时联系了最好的呼吸科专家亲自诊断治疗。 厉家里里外外,都如临大敌。连龚芸都大气不敢喘,生怕做错了事。她打电话给倪旖,通了没接,半天也不见回。于是发短信告知: -你哥住院,没事就别来家里,老厉心情不好。 后半句才是重点。 她怕倪旖这头小犟牛说错话,惹了厉家不痛快。 当然,短信倪旖也没回。因为拉黑龚芸微信的那一次,她顺便把电话号码也给拉黑掉了。 厉钊昏睡醒来的时候,问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她来过没?” 秘书颤颤巍巍,“好像……没。” 厉钊病容难掩气势,语气不悦,“到底来没来。” “没来。” 他一愣,随即五脏六腑都跟着疼。旁人都不明白,只有贴身秘书看得通透,厉总这病,简言之,是有心蓄谋。就他这常年健身的身体底子,但凡按时吃两天药,哪会到这一步。 拉不下面子去求和,又舍不得她对自己置之不理。 也是绝了。 秘书不忍心,自作主张去找了倪旖。倪旖这才惊诧,“他住院?” “病毒性肺炎,病情很凶狠。” 倪旖皱眉,“死了?” 秘书咳了两声,“不至于。” 倪旖放松眉头,神色平静,“哦。知道了。” 于是当天晚上,厉钊终于等来了她。 倪旖进病房,他闭眼假寐,背对着,单手枕着半边脸,呼吸粗重。吊瓶打了一半,流速很慢。让他看起来,确实脆弱。 倪旖不主动喊他,只安静坐在沙发上。 厉钊按奈不住,“醒”了。心下恼火,是不是自己不“醒”,她坐一会儿就要走。倪旖不近不远地看着他,眼神平静如水,没有尖锐的恶意,也没有多余的温情。 厉钊头发乱,遮住饱满的额头,少了逼人戾气,多了几分病美男的软姿态。倪旖刚看走神,心微漾,就听他没好语气, “你还知道来看我?” 倪旖眼睫眨了眨。 “有你这么空手来看病人的?”厉钊冷嗤,“你妈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?” 倪旖撇开头,抿了下唇。 厉钊心一沉,知道,这是她不耐烦的习惯性动作。 “你什么态度?!”他无以言说冒出头的复杂情绪,好像说什么,她都是无所谓的。无所谓,就表示抓不住。厉钊厌恶失控的感觉。 不顾一切,他也要夺回她的注意力。 哪怕是恨。 倪旖冷呵,“你要我什么态度?” 厉钊脾气大,嗓子哑,“不情不愿就走!我求你来看我了?” 安静对峙。 数秒之后,倪旖走过来,自然而然地给他倒了温水,小声嘀咕:“不知谁惯出来的脾气,跟狼狗似的。” 厉钊刚想开口,嘴唇一热,杯沿贴上来。 倪旖伸着手,眉间无奈,“嗓子疼吗,都哑成这样了。” 厉钊愣了愣,他知道,等了这么久的救命药,来了。 喝了一口,他又别过头。 倪旖失笑,“又怎么了啊大少爷?” “烫。” “怎么会烫,我吹过的。” 厉钊眼角微挑,桃花眼浪荡不羁,“怎么吹的?” 倪旖反应过来,低骂:“流氓。” 她刚转身要走,腰间一紧,就被身后的男人紧紧环住。厉钊不顾手背上的留置针,不顾还没打完的吊瓶,就这么抱住了她。 倪旖下意识地挣扎,厉钊的唇贴着她的脊骨,闷声似求:“别走。” 倪旖皱眉,“针管回血了。” 厉钊声音更低沉,“我都这样了,你都不来看我。” 他的十指扣得紧,倪旖怎么都掰不开。 也不知是不是装病,还这么大力气。她索性放弃,厉钊心满意足,稳了稳她的腰窝,“别走,晚上陪我。” 静了几秒。 “陪不了。” “嗯?” “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。”倪旖语气愈发平静,“你虽然是我哥,但这样搂着meimei,是不是不太好?” 刚说完,她手机适时响起。 “宋飞”两个字跃于屏幕。 倪旖接起,软着声音说:“我没事儿,就来。” 腰上的力气一分一分松开,无力垂落。她没有回头看,边接电话边离开病房。门外的秘书也在接电话,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,仍兴高采烈地打招呼:“倪小姐,就走?” 倪旖收了电话,点了下头。 秘书手机里清晰传来声音:“厉总家里的冰箱从不用的,不知他什么时候放了一个餐盒在里头,装的鱼rou,估摸放了一段时间都变质了。” 听到“鱼”字,倪旖侧目,没放心上,走了。 走了几步,就听到病房里“哐当”巨响,椅子水杯砸地,像极了心碎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