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文网 - 修真小说 - 极品阴阳师在线阅读 - 第13章

第13章

    恢复记忆之后,重新面对赵昀骞便显得有些尴尬。墨迟问我打算如何,我觉得横竖他已经住在偌昔阁,贸贸然将他赶走也不好。我要留他在这里,让他亲眼看着我和墨迟一起,让他亲自体会当年我的痛。

    墨迟低着头沉默。我拍拍他的背,安抚道:“放心,我不是傻子,不会重蹈覆辙。”

    似说给他听,也似说给自己听。

    在我这样天真地以为逃避就可以解决一切的时候,一个命定的契机忽然出现。

    那日天气晴好,没有飞沙走石,也没有风起云涌,我们几个一起坐在偌昔阁之中吃着饭,小厅之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三个人,“咚”的一声,整齐地站在桌边,吓得我和踏雪连筷子都甩飞了。三只眼的二郎神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一步,一个定身诀,我们几个都以原姿势僵住,剩下墨迟淡定地咬了一口青菜。

    二郎神朗声道:“墨迟星君,玉帝旨意,要你速速回天庭。”

    我正好被定住在张嘴吃东西的模样,下巴有些酸。墨迟十分体贴一挥袖子,解了我的定身诀,慢慢地将青菜吃完。

    这情景十分堪忧。二郎神站在一边板了一张棺材脸看着他吃饭。他慢条斯理地吃完,慢条斯理地起身,慢条斯理地绕过桌子朝我走来。与二郎神擦身而过时低语了一句:“你在外头候着,我和梓笙说几句话,立刻就走。”

    二郎神颇有深意地瞧了我们一眼,带着两个天兵消失在原地,倒是听话得很。

    我其实十分担心。玉帝这般来“请”墨迟回去,似乎是按了正式程序。他私自下凡,应该会受到不轻的惩罚。墨迟淡笑道:“我回天庭一趟,你在这里,好好照顾自己,知道么?”

    我紧张地握住他的衣袖:“玉帝会怎么罚你?”

    他耸耸肩:“没事的,我只是私下凡间,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。”

    恋上凡人、动了真情,还不算十恶不赦么,为何他的语气可以如此云淡风轻。我沉吟片刻,仰头认真对他道:“玉帝如果为我们的事罚你,千万不要固执。”

    墨迟看着我,眸中一片寂静,如薄凉淡水:“我从不觉得有错,何来固执不固执的说法。”

    这个想法实在不行。我正要开解他两句,他将我搂进怀中,那么紧,险些让我憋死在他的怀抱里。脑中正一片混沌地觉得气氛不太对时,他又轻轻放开手,换上没心没肺的笑容,清澈的眸子盈满深情:“等我回来。”

    夜晚我不安地坐在桌边,一腔心事不知该找谁倾诉,进了房间,却发现踏雪不在。我只好坐回桌边继续发呆。过了好久,房中有微微声响,我再次进去,踏雪正卧在枕头上。

    我的心微微一沉:“喂,你睡了两个时辰了,还没睡够么?”

    它打个呵欠起身:“就是一直睡着,小爷才觉得甚是疲惫啊。”

    我瞧着床边两个浅灰色的梅花脚印,不再接话。

    墨迟一去就去了三天,回来时却不是一个人,夙柳仙君搀着他入屋,他的脸有不正常的苍白,踉跄两步险些跌倒。

    我连忙上前扶他过来坐好,惊讶地发现他换了衣裳。以往一身雪白泛着银光的长袍变成普通的素白料子,袖边的银线花纹也没了,头上的玉冠变成一只木簪,模样似被歹徒打劫过。

    夙柳站在一边欲言又止地看我,片刻后长叹一口气,拍一拍墨迟的肩膀道:“以后……以后你好自为之吧。”道罢又转身看着我,“这段时间墨迟会比较弱,你好好照顾他。”

    我拉着他的袖角焦急道:“他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他深深看我一眼,表情有半分怜悯半分悲哀,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,化为一道红光,消失在天际。

    墨迟分明是受过什么刑罚,才会这么虚弱。我低低啧一声,伸手就要去探他的气息,他淡淡地别开脸,笑得有几分凄然:“我没事,不必担心。”

    他越是这样我就知道越是不对劲。昀骞出手利落,直接钳住他的手腕,顺手一翻,皱眉把脉。墨迟着急要挣开,奈何没有力气,动得稍微重一些,脸色又白了几分。

    昀骞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,最后近乎是满满的震惊与不可思议。我焦急道:“怎么样?”他伸手按住墨迟头顶,片刻之后放开手,薄唇抿成一条线。

    我再焦急地问了一边“到底怎么样了”,他瞟我一眼,沉默片刻才道:“他的身上没有仙气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将我打得眼冒金星。我再也不顾墨迟的挣扎,伸了手就要去擒他的手腕。虚弱之下,他只和我过了两招,就被我抓住。我静下心来把他的脉,脉象平和,有些弱,分明就是凡身。

    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非常苍白。墨迟的修为有多少我不知道,随随便便七八千年是肯定会有的,为何此刻却是全然空白,仿佛是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?

    墨迟清明的眸子有些许模糊,似隔了雾色,清清淡淡地道:“我没事,仙气这种东西……是可以收起来的嘛。”

    依旧是这般无所谓的语气、无所谓的表情。我颤着声音道:“那你放出来给我们瞧瞧。”

    他不再说话。

    偌昔阁之中一时安静得可怕。

    我抬眼看向他:“昀……昀骞,你稍微回避一下,我有话要和墨迟说。”

    他静静看我一眼,点点头,旋身走出偌昔阁,袍袖带起一阵风。

    墨迟垂了头坐在一边,发丝有些凌乱,不复当初的凛凛威风。我的腿一软,坐到他身边:“玉帝将你的仙籍撤了?”

    他弯着唇角:“这事与玉帝无关,是我不想再当神仙而已。”

    我忍住想哭的冲动,放软声音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他歪着脑袋想了想,模样有些无邪:“因为你是凡人啊。若我一直是个神仙,看着你老去,我却容颜不改,你一定会很不爽的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音未落,我已上前一步,扑入他的怀中。

    他愣了一愣,苦笑道:“我快被你撞死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墨迟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成亲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我从他怀中出来,仰头对他笑,更咽着道:“我说,我们成亲。”

    夜晚苍穹如一方深蓝色墨砚,缀着几颗惨淡的小星星。我运起轻功跃上屋顶。昀骞早已等在那里。我淡然走过去,坐到他身边。

    赵昀骞道:“他好一些了么?”

    “嗯,”我点点头,声音无波无澜,“我与他准备在下个月成亲。”

    他猛然转头来看我。我假装没瞧见,深呼吸一口气,道:“从王府到现在,我一直欠你一个答案。之前每日与你在一起,我看不真切,误以为自己爱的是你。其实我对偌然早已情根深种,只是一直不自知。这半年来,做过很多让你误会的事。我向你道歉。”

    夜风轻轻吹拂,似有寒冰扎入我的骨。他按住我的肩,声音微微有些急促:“你是不是因为他变成凡人,所以才……”

    他话音未落,我静静开口:“世子多虑了,我与他早就认识,他为我做过的事太多。一直以来,我碍着他神仙的身份,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意。此刻他被贬为凡人,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。”

    “你骗我!”他用力钳着我的肩,“这半年我们朝夕相处,我不相信你没有爱过我!你与他在一起,只是因为他为你放弃仙籍,你可怜他,是不是!”

    无欲无求的冥君也会有这样失措的时候么。我的指甲扎入掌心,迎着他的眼睛,微笑道:“我爱过你。只是,我更爱他。”

    六千年足以将我变成一个遇事镇定、心如明镜的人。爱的反面是恨,没有恨,才算是没有爱。我很恨他,我知道。但是我不想与他纠缠,只能装作平静如水。

    他的眼中终于有什么轻轻泯灭,颤着手放开了我。我缓缓侧过脸看着他:“他既然是我的夫君,以后有什么事也必定会好好照料我。偌昔阁中再住着外人,不太妥当,所以请世子早些搬离。”

    即便心中一片清明,说出这番话时我的心仍如刀割。赵昀骞苦笑:“原来……是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他抬眼瞧我,眸中一片死寂:“情根深种……”

    我静静点头。

    他道:“外人……”

    我不再动。

    乌色的云缓缓蔽月,阴影在赵昀骞脸上滑过。竹叶的影子细碎地摇动,一瞬间我有些恍惚。赵昀骞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,被风扯得破碎:“好,等解决了寒梅的事,我就走。”说完简单利落地起身,施展轻功往地面飞去。暗夜中感觉他像一只巨大的玄鸟,优雅地拍了拍翅膀往外飞。背影倨傲高贵,带了两分寂寞。似极我跃入轮回道前看到他的最后一眼,紧抿着唇,隐忍不发。

    我站起身子,口中漫起铁锈味,原来是不知何时,自己已将下唇咬出了血。

    下个月要成亲,我和墨迟开始着手准备。

    这一世没有无倾,没有梓昔,也没有安若恒,有的只是梓笙和墨迟。墨迟对我很好,从前是,现在是,以后也会是,我嫁给他,我会很幸福,我这样对自己说。

    上一世成亲的大小事都由墨迟cao办,等到我亲自动手,我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东西需要准备。红绫绸缎、龙凤花烛、大红喜袍、凤冠霞帔,一样也不能少。寻常人家需要找媒人对生辰八字,他没有生辰八字可言,可以省去。墨迟在一边撑着脑袋,看着两匹布道:“一个是朱红,一个是鲜红,你说要用哪一匹做喜袍比较好呢?”

    我瞧了一眼,朱红颜色深一些,放在身上略显人肤色暗淡,鲜红比较喜气,于是笑道:“鲜红吧,衬得你娘子我白一些。”

    他伸手来勾住我的肩:“我的娘子不用衬也这么白。”

    房间里传来微微的响声,我笑着挽住墨迟的手臂:“我再白,也比不上你啊。拜堂的时候若是我肤色比你黑,多丢人。”

    他道:“有什么可丢人的……”后面的话我却没有听清。房间门轻轻动了一动,然后关上,我抿着唇,一语不发。

    选好布匹,便开始准备制衣。一开始我打算找城中出名的李家双面绣,墨迟却拒绝。他异常潇洒地从桌上拿起红布,穿针引线,分外娴熟。我瞧着他,惊讶得嘴都合不上:“这东西连我都不懂,你懂?”

    他嘿嘿笑:“夫妻嘛,只要有一个人懂就好了。那时的喜袍也是我亲自缝的,你见过了么?”

    我道:“……见是自然见到了,可那种时候谁会有心思注意喜袍上绣的是什么。我为了埋你,挖洞挖了好几个时辰,十根指头都流了血呢。”

    “谁叫你不用术法。”墨迟开始动针,“上一次就算了,这次你可要认真看清楚。我墨迟做的衣裳,天底下只有四件,有少无多。”

    心中有个地方隐隐一痛,我若无其事地弯唇:“好啊,不要让我失望,做得太丑我可不穿。”

    他低着头认真地绣:“为夫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。”

    三日之后,喜袍总算做好。墨迟拿着衣裳兴高采烈地奔到我面前,得意洋洋地给我瞧。我看了上面的图案,强烈地被吓到了,因为我实在分不清那上面是只小鸡还是小鸭。为了避免伤害墨迟的自尊心,我犹疑着道:“这是……鸳鸯吧?”

    他的脸猛然一沉,粗声道:“梓昔你的眼睛怎么长的,这明明是龙凤!”

    我心道你的图案差这么多,小鸡小鸭、鸳鸯、龙凤,这简直是三个等级啊壮士!他双目闪亮地看着我。我扶一扶额头:“啊……最近睡得不够……看错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笑得心满意足,修长的手指抚着上面的……龙凤。我这才看见他的手指上包了纱布,正要认真瞧,他将手指收回去:“嘿嘿嘿,被针扎的而已。”

    如果只是被扎了一下,需要用纱布?我叹口气,上前一步抱住他。他清澈的声音响起:“感动了吧,嘻嘻嘻~”然后将我搂住。我闭上眼睛蹭一蹭,他如此待我,我怎会不感动。

    此时门口一个人影进来,走得不是太稳,险些被门槛绊倒。酒气弥漫在偌昔阁小厅之中,赵昀骞凄然地看着我们相拥,轻笑一声入屋。他的右手提着一个酒壶,藏在袖中,恰似看花灯那一夜,他拉着我,掌心紧贴的手小心地藏在了袖子里。

    细风和暖,拂面而来不冷不热。我和墨迟合力将竹榻搬到偌昔阁门口,两个人背靠背挤在上面晒太阳。日光若柔棉敷在面上,分外舒适。我的右手与墨迟十指紧握,不久便出了汗,谁也不愿意放手。这样安宁的日子本该在几十年前就应该有了,一错过,一转身,就浪费了匆匆几旬。

    我道:“人生短暂,转眼就会过去。墨迟,你真的不后悔么。我……我这辈子完了之后,即便不当散仙,也该回地狱做鬼差,你是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他清澈如水的声音响起,一如我们初次相见:“天庭只一瞬,地上已过了许久。安安定定地做一次凡人,安安心心地和你在一起。安若恒死了之后,我在天庭,每一瞬都似千万年。”

    心隐隐一疼,终于安定。我用力握紧他的手:“没事了,以后有我。”

    他只静静一笑,没有说话。午后的阳光安逸,落在周遭,偌昔阁多年寂寞沉睡在树影之中,今日总算有了个圆满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,抬头肃然瞧着他:“墨迟,凡间成亲多数穿的是鸳鸯喜袍,我们穿龙凤,是不是不太对?时间紧迫……不如我们还是去找李家双面绣重新做两套吧。”

    他立刻跳起来:“你果然嫌我做的衣裳太丑!”

    我正色道:“怎么会呢,我只是在说凡间习俗而已。”

    他耍赖般地乱嚷:“你明明就是在嫌弃我!明明就是!”唧唧歪歪地叫个不停。我好生安慰着他,脸上唇角明明勾着,心中却始终空空落落少了一块。屋中传来轻轻一响,我微抬了头去看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竹窗关上,不留一丝缝隙。

    我淡淡合了眼睛,不再去看。

    夜半无人,屋顶上有细碎的衣料摩擦声音,有酒气淡淡弥漫于鼻尖,我佯装没事,爬上床盖上被子,闭着眼睛入眠。

    外头虫鸣声音此起彼伏,踏雪在黑暗中轻声道:“你不去瞧一瞧么,他最近都这样喝……”后面似还有话要说,终究还是化成一句叹息。

    我平静道:“他那个人,一向有分寸,借酒浇愁的事不会做得太过。”

    踏雪道:“可……”

    我截过它话头:“睡吧,我累了。”

    它长叹一口气,没有再说话。我拉过被子盖上脑袋,强迫自己入眠。

    成亲前一晚,墨迟出门,说是要找个仙友,麻烦他寻一寻寒梅。我知道他是为了我着想。偌昔阁之中向来是两人两猫一仙,可以的话,我也确实希望寒梅回到这里。

    明日就要成亲,一切都准备妥当,红绸提前挂在窗台上,门前吊起大红灯笼。我坐在桌边瞧着满屋子的喜色,手不自觉地抚上喜衣,一不小心,就出了神。

    赵昀骞房中有什么打碎的声音,酒香在屋中弥漫,愈发浓郁。这段时间他总是早出晚归,身上一直染着酒气,未曾散去。有风吹动他的房间门,吹开一丝缝隙。地面散落着酒壶的碎片,一向潇洒倨傲的赵昀骞坐在一边,脸上有浅浅的落寞,苦笑一声,缓缓起身收拾碎片。

    床上堆了两排酒壶,赵昀骞倒是真的不怕死,买这么多酒回来屯着。我瞧着瞧着,不禁想起那次他坐在书语亭亭角上喝酒的模样,也是银白的月,也是这样寂寞的侧脸,只是那时他的身侧有我。

    周遭的一切似顷刻间烟消云散,回到那日。桃花灿然,皓月当空。没有梓昔,没有无倾,没有鬼差,没有冥主,只有两个凡人。一个叫梓笙,一个叫赵昀骞。两个人静静地吃着冷掉的饭菜,看着星辰聊天。

    便是这片刻的心软,等回过神来,我恰好与他对视。他一动不动地瞧了我片刻,低头继续收拾碎片。我的手捏紧又松开,忍不住便上前帮忙。低了身子去捡那一块碎片,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恰好也握在那一边。我欲将碎片拿过来,他执拗地握紧。

    我抬了眼看他,又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。那眸子里曾经有过温柔,有过骄傲,有过疼痛,也有过悲伤,无一不是为我。

    我敛回心神,轻轻放了手。碎片锋利,我们的指尖都被划破,嫣红的血盛在碎片凹处,似在胸口刺出的血,映在满屋喜色之中,格外夺目。

    爱别离,怨长久。借瑾嫣的一句话来说,归根到底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。已经栽了六千年,如何还能容忍自己再继续沉沦。无倾,怪只怪你当初高高在上践踏我的真心,此刻无论如何,我也不会再将它给你。

    半夜时分,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,竹窗微微一响,细碎的脚步声远去。自从上次踏雪无缘无故失踪,我便留了个心眼,不让自己睡得太深。此刻睁眼,窗户果然大开,原本卧在身边的它已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晚风悠悠从窗口钻入,我当机立断出房间,赵昀骞正淡漠地看着我:“我知道你要去跟踪踏雪。我和你一同去,胜算也大一些。”

    他的眸子平静无澜,我缓缓垂首,和他一起出门。

    寒梅既然还差三颗妖丹,它要成魔,必定还需要踏雪帮忙。我早就在踏雪身上下了追踪术,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。我们跟着罗盘指针往前,远远瞧见一间破烂的小屋。寒梅坐在里面和一只小妖喝酒,模样和善又亲切。对面的小妖颇不知死活地悠然吃菜,笑得一脸天真无邪。

    寒梅不能随便用妖术,否则会引起妖力反噬。踏雪沿着墙边,偷偷贴近过去,突然化了人形,一掌将小妖劈晕。寒梅微微翘起唇角,拿起酒杯,轻轻往地上洒了一行酒,右手准而狠地朝小妖胸膛上袭去。我立刻站出来,一张符打在它手上,赵昀骞双手合十,默念几句,一个法阵将寒梅困住。

    踏雪惊恐地看向我们,我们一步一步走近,它慌张地想要破开法阵,却被弹开撞到一边,晕了过去。寒梅在里头痛心地看着它,抬起头凶狠地看着我们,无奈手脚被束缚于法阵之中,不敢乱动。

    我将踏雪抱过来,叹口气对寒梅道:“你的事我们已经知晓。你勿要紧张,等墨迟带了他的仙友过来,我们再想办法救你。”

    “想办法救我?”寒梅绿莹莹的双眼满是杀气,“踏雪告诉我了,你们所谓的办法,就是让神仙带我回天庭,然后化掉我的妖力,让我变成一只普通的猫,是不是?!”

    我思索片刻道:“我知道这有些残忍,但也总比没有命要好。修为没有了,尚可以重新修炼,命没有了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寒梅冷笑一声:“阴阳师,你说得轻松。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修为是多少?一万五千年。你在这种时候要将我的妖力打散,你要我以后再修炼一万五千年?如果是你,你肯不肯?!”

    我沉默不语。它的万年修为虽然是靠吃妖丹吃出来的,但如果要重新修炼,必定不可以再吃妖丹。一万五千年的修为,任谁也不愿轻易放弃。

    苍天古树投下乱影,天边风云变幻。天真无邪的小妖醒过来,发现我和赵昀骞两个阴阳师在这里,慌忙逃走了。赵昀骞就地燃了一张符,将我们的所在之处通知了墨迟。我长叹一口气:“寒梅,你若是在三界成魔,天庭必定不会放过你。任你有一万五千年修为又如何,敌得过十万天兵天将?”

    “那又如何!”寒梅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们,捏紧拳头站在法阵中,“我宁愿与天庭为敌,也不要变成一只普通的猫!阴阳师,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?!被人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,而那些你曾经最不齿的货色,在你面前耻笑你、讥讽你、欺负你,你会懂吗?!我只差一步,只差最后一颗妖丹,就可以入魔,你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我!”

    我大声道:“你就不能为踏雪想一想?!它为你担惊受怕了多久!它只想和你安好地过日子,它根本不在乎你有多少修为!”

    “我在乎!”寒梅大声喊,“我很在乎!我的命本来就不应该是这样!我和踏雪本来是两只小山猫,是谁破了我们的命数,将我们点化成妖!又是谁写的命数,要我被人类凌虐折磨!你一句话说得轻飘飘,你何曾明白过我的感受!我真心实意想要和踏雪好好过下去,是谁破坏了一切!是你!还有那个白痴神仙!他不给我用捆仙索,我就不会走到需要入魔的这一步!从头到尾,你们压根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,凭什么现在也要来干涉我!”

    一番话如同一把尖利的匕首,捅进我的心脏。它字字凄厉,双目有淋漓恨意,边说边站起来,似要用妖法破阵而出。我疾声道:“寒梅,不要!妖力反噬,会侵蚀你的意志,这样谁也救不了你!”

    它仿佛没有听到,捏紧拳头,现出獠牙,将法阵撑开。我和赵昀骞对视一眼,立刻将踏雪放下,一起出手,在法阵上连打了六张符。它将将要撑破法阵,被这样一压制,更为愤怒,眼睛瞬间变成血红色,猛然用力,法阵已被破开。大风呼啸而出,破烂的小屋被震塌。

    它月夜下似嗜血的魔,一步一步走到赵昀骞面前,掌间掀起黑风,朝他面门拍去。赵昀骞迅速转身拔剑,剑尖被它稳稳握住,轻轻一用力,便断了。

    寒梅在夜风中桀桀桀地怪笑:“对了,我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修为强盛的人呢。吃了你,十万天兵天将,根本不是我的对手。”说着它的身体周遭漫起黑气,我见状立刻冲上去,和赵昀骞联手。寒梅一万五千年的修为果然十分厉害,姿态从容,招招阴狠,我和赵昀骞根本不是它的对手。

    忽然它的身子一震,抱着脑袋痛苦地后退两步,捏紧的拳头上青筋分明。我一看便知道这是妖力反噬,搞得不好很容易就此经脉尽断而死,于是立刻冲向前,试图用冰冻符先将它封住。它捂着脑袋蹲下,身子周遭结了一层晶莹的冰,我正要松一口气,那冰突然爆开,寒梅踉跄着跪在地上,捂着头惨叫,表情痛苦不已。

    此时旁边的踏雪迷迷糊糊醒来,一眼瞧见这个状况,立刻要冲上去。我连忙拦住它:“不要去!寒梅妖力反噬,神志不清,你冲过去,它会吃你的妖丹!”

    踏雪捏着拳颤抖着站在我身边,死死地咬着下唇。我连忙再烧一张符,通知墨迟赶快过来。地上的寒梅突然仰头大吼一声,妖力窜出,地面应声燃起熊熊大火。它猛然瞪我,眼睛透着血的颜色,目眦尽裂,指甲一点一点变长。

    踏雪挣扎着要往前冲,我死命按住它,它猛然出爪在我手上一挠,我的手一缩,它已跑向寒梅。我大喊一声“踏雪”,它犹如没听见,颤抖着到寒梅身边:“寒梅、寒梅,我知道你还差一颗妖丹就能入魔,你吃我的吧,吃了你就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昀骞沉声喊了一句“踏雪”,我欲冲过去,手被他狠狠攥住。烈火掀起一阵热浪迎面而来,周遭不少树木都被点燃,空气里有刺鼻的焦味。寒梅看着踏雪,痛苦地摇了摇头。踏雪哭着喊:“下手吧,快一些,再不动手,你会经脉尽断而死!”

    寒梅抱着头乱喊,妖力又窜出,它全身皮肤变得通红,似要滴出血来。踏雪抱着它,将它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:“寒梅,动手!”

    我和昀骞站在火圈之外,什么也做不得。此时寒梅仰天大吼一声,眼睛已失了焦点,目光恍惚地看向踏雪,神情如傀儡般,歪了歪脑袋。踏雪满脸都是泪痕,寒梅如夜风般轻柔的声音响起:“你很想死?那,我帮你……”

    它猛然伸手掐住踏雪的喉咙,将它提至半空。我连忙喊道:“住手,那是踏雪!”

    寒梅轻轻一怔,缓缓扯开邪气的笑容,微微一舔唇,瞧向我,笑得嫣然:“我当然知道这是踏雪。”它温柔地将踏雪拉到自己面前,“踏雪,最后一颗妖丹,吃了你,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,再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。”

    它伸手到踏雪胸口处,尖利的指甲如锋利的刀刃。踏雪轻轻闭上眼睛,唇边还有淡淡的笑。我大喊一声“不要”,寒梅已应声动手,尖利的指甲没入它的胸膛,发出血rou沉闷的声响。

    时间仿佛定格住。我看着寒梅迅速抽回手,鲜血淋漓之中,一颗碧绿色的妖丹隐隐发亮。

    踏雪最后一颗泪滑落眼角,挣扎着向前伸手,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:“寒、寒梅……”指尖在到寒梅面前时无力垂落。它的身子缓缓软下,渐渐歪了脑袋,脸上的泪痕隐隐发亮。

    我的心猛然一痛,看着它金灿灿的大眼缓缓黯淡下去,再无生机,目光却始终定格在踏雪脸上。在那双眸子中,我见过骄傲,见过不屑,见过鄙视,见过无奈。它很少露出脆弱的表情,每一次,都只因寒梅。

    曾经灵动的眸子,就这样失了神采。

    周遭掀起一阵大风,刮得呼呼作响,踏雪的身子变回小小的一只黑猫,从寒梅手中坠落。我扑过去将它抱在怀中,它胸口有一个血淋淋的洞,空空荡荡。

    我张了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眼里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流下,我看着踏雪,颤抖着说不出话来。它的身子明明还是温热的,却一动不动,似入了眠。寒梅将妖丹吃下,天边劈了一道紫红色的闪电,大片黑云遮星蔽月,周遭树叶哗啦啦地颤动。寒梅的双目缓缓变回绿色,神志一点一点恢复,它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,然后缓缓抬头看过来,身子猛然一僵。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人一掌拍出去,跌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寒梅颤抖着看着踏雪,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:“踏……雪……”

    他缓缓低身捡起踏雪的尸体,轻轻搂在怀里,瞧见它胸前的血洞,一行清泪自莹绿色的眼中流出,落在踏雪温柔睁着的眼中,沿它的眼角缓缓滑下。

    竹林之中有飞鸟拍翅而起的声音。寒梅颤着唇喊着踏雪的名字,一句一句,却得不到回应。昀骞过来将我扶起,我被它一掌打出内伤,轻轻一咳,吐出一口血。他紧张地扶着我的肩:“梓笙!”我抬袖擦去唇边的血:“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火势慢慢变弱,寒梅周遭有厉风旋刮,掀起它的白色衣袍,强大的妖气排山倒海从它体内窜出。我抓着昀骞的衣袖:“你、你赶紧走……它不会放过你……赶紧走!”说着推他一把,用力过大险些站不稳。他转过身来扶着我,沉声道:“我不会把你留在这儿!”

    我的头很晕,喘着气道:“你、你快走,我死不了的!你别让它吃你的修为……你快走!”他依旧犯傻,低吼道:“要走就一起走,要死就一起死!”

    我轻轻一愣看向他,他固执地看着我,那双看了六千年的墨色眸子,明明应该无悲无喜,无欲无求,此刻盈满的却都是对我的深情。无倾、昀骞,究竟哪个是哪个,我分不清。

    大风夹着落叶涌过来,寒梅在风里注了妖毒,呼啸而至。我用力将昀骞推开。落叶如利刃划破我咽喉的那一刻,我看见昀骞的眸中充斥着痛苦与难过。我居然很想笑,梓笙啊梓笙,无论是前世,还是现在,你都一点都也没有变,应该恨,却做不到,最后一刻才来心软。

    “我梓笙在此起誓,若我看上了靖南王府赵昀骞,就叫我死于非命,永不超生。”

    死于非命,永不超生。

    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。

    人临终前,一般会有鬼差在一边候着,等到那人时辰一到,就可将他的魂魄带走。我这一世正经地走了轮回道,应该也是这样,可摔在落叶中许久,都没有鬼差出现。

    耳边传来纸张被撕碎的声音,一道白光闪过,一股暖流灌入我身体。电光火石之间,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,唤了我一句梓昔。温柔似早晨呼唤我起床。

    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子,发现自己还在那片树林里面。我惊恐地摸一摸自己的喉咙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,除了白衣上染了血之外,分明没有任何问题。体内灌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,似有几千年修为。莫非这么一个假死,让我逼出了鬼差之首的修为?

    面前状况并不允许我想太多。昀骞的黑色衣袍在风中扬起,飒飒作响,他身边站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麒麟,铜铃般的大眼是血红色,怒视着寒梅。铁蹄猛然一起,朝寒梅奔去。寒梅薄薄的唇一勾,一个侧身便躲开,极速地朝昀骞过去。昀骞站在原地没有动,双目化成了血的颜色,硬生生接下寒梅这一击,周遭瞬间掀起一股飓风。那是无倾的护身法罩,融了他的万年修为。

    寒梅聚力一击破不开昀骞的防御。他只怔怔站在那里,抿着唇一动不动,乌黑的发飞散开来,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右前方。我诧异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一个白衣女子静静躺在落叶之中,血污的一张脸,我在铜镜中看了二十年。

    原来我不是假死,而是真的死了,所以才会恢复一切修为。

    黑色麒麟怒目圆睁,回头又朝寒梅奔过去。寒梅阴邪地笑一声,右手捏一个法诀,我瞧见我的尸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,蓦然睁开了眼睛,喊了一句“昀骞”。那温柔细致的语气从我口中出来,声音也一模一样,连我也吓了一跳。昀骞猛然回过神来,双目褪去颜色,急急看过去。黑色麒麟与冥君法罩在那一刻撤去,寒梅冷哼一声,掌风已到了他面前。我连忙上前去挡,却快不过寒梅,看着它的掌就这样落在昀骞胸前,将他震伤。

    昀骞闷哼一声退后两步,似要跌倒,显然伤得不轻。我迅速格在寒梅和他之间,一挥衣袖掀起一阵狂风。寒梅往后跳离原地,远远地盯着我。我欲将昀骞扶住,他的身子却穿过我的手,踉跄一步单膝跪在地上。

    眼睛看着的依旧是地上的梓笙。

    寒梅饶有意味地看着我:“你化鬼的速度倒是挺快。”

    好歹我是鬼差之首。我捏紧掌心,虽说我现下恢复六千年修为,但也不可能是寒梅的对手。昀骞在身后闷哼一声,似撑不住身子的重量,终于倒地。寒梅的掌上带了毒,他的胸前黑色一片,妖气泛起。我连忙低身去握他的手,他却视我于无物,奋力地伸着手,似乎要去够我的尸首。

    “真是有情有义啊。”寒梅邪气的声音响起,“也好,让你们也尝尝生死相隔的滋味。”

    我厉声道:“寒梅,不要一错再错!”

    他轻轻一笑,绿色的双眸中盈满水汽:“我现在停手,你是不是能把踏雪还给我?”

    我道:“杀它的人明明是你!”

    “是你们害死了它!如果我吃了方才那只小妖,踏雪就不会死!我要你们血债血偿!”它说完又朝昀骞袭来。我退后一步护在他身前,准备好接它的招数,天边却有一道红光远远而来。云头上站着夙柳仙君和墨迟,瞬间已到我面前。夙柳仙君手中拿着一个金制兽笼,厉声道:“妖孽,本仙君要你为过去所做的种种,付出代价!”

    他的话音刚落,一只火红色的华丽凤凰已展翅在我们头上,一扇翅膀卷起地上的枯叶。寒梅瞪着眼睛死命地看着他,片刻后转身飞走。火红的凤凰呼啸而去,掀起一阵狂风,吹起墨迟的长发,我的衣裙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周遭终于慢慢恢复平静,大火将一片草木烧得干干净净,剩下焦黑的痕迹。我和踏雪死了,赵昀骞重伤。

    我突然好想笑。

    昀骞忽然痛苦地低喊一声,我回过神来,妖毒已迅速在他体内蔓延。他的脸色也隐隐发黑。墨迟到我身边,当机立断道:“封了他的xue位,别让妖毒流遍他全身!”

    恢复修为后果然不同,我一挥衣袖卷起地上的落叶,抬起昀骞,将他送回偌昔阁。昀骞这次伤在胸前,异常严重,需要脱衣服看伤势。我站在房间外,手掌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我在害怕。我害怕他就这样死去,然后恢复冥君身份。方才我死的那一瞬,神志很清醒。我一直对墨迟说,我不是梓昔,我只是梓笙,因为我不想背负起梓昔的债。那昀骞何尝不是?错的是无倾,负我的是无倾,这一世他是真真切切地对我好,为什么我要这样伤他,只为了报复他的前世?

    一盏茶后,墨迟从房中出来,表情十分难看。我连忙迎上前去:“如何,能救么?”

    他肃然摇头:“毒侵入了经脉,那一掌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。”

    我轻轻一愣。昀骞现下是凡身,毒入经脉,五脏六腑俱碎,几乎是必死。我道:“夙柳仙君有仙术不是么!让夙柳仙君帮他恢复过来,不就可以了么!”

    墨迟抬眼瞧我,又沉下眼睑:“妖毒不是凡物,不能用仙术解。”

    我努力回想自己当初中妖毒是怎么解的,忽然想起昀骞当初向苏瑾嫣讨了一颗紫凝丹。我立刻道:“瑾嫣不是有紫凝丹吗?我去找她!”正要转身,他却将我拉住。

    桌上烛火跳动,墨迟微抬眼眸看着我,声音微凉:“赵昀骞中的妖毒很深,紫凝丹救不了他。除非,你将苏瑾嫣的妖丹拿来。但,你忍心吗?”

    我愣在原地。

    赵昀骞出事,苏瑾嫣一定会肯帮忙。但妖丹对于一只妖来说,是多么的重要,代价几乎等同于一命换一命。我忍心吗?我不忍心。

    墨迟轻轻叹气,拍拍我的肩道:“算了吧,赵昀骞这一生,命该如此。”

    房中的人躺在床上,脸色有几分发黑。我小心地偏头去看他,忽然觉得好想哭。就这样了么?就这样结束了这一辈子呢?怎么可以,梓笙和昀骞的未来,还没有开始过,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。

    “妖毒有没有渗入无倾的真身?”

    身后突然响起第三个声音,我连忙回头去看,苏瑾嫣穿着粉色长裙,面容姣好却苍白无血色。她上前一步盯着墨迟,又问了一次:“妖毒,有没有渗入无倾的真身?”

    墨迟静静瞅着她,片刻后,艰难地点点头。烛火摇曳,苏瑾嫣的面容如死人般苍白。

    墨迟的叹息声在静谧中显得特别清晰:“无倾没有rou身可投胎。他此番下凡,用的是真身,所以这段日子,他的修为才能和冥君修为相融合。寒梅现下已经不再是妖,而是魔,它的毒很厉害。我方才瞧过,他的真身确实被伤到了,只是有多重,谁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,即便他这一世作为赵昀骞就此死去,日后恢复冥君,也会有伤?”苏瑾嫣抬头打断,前踏一步盯着墨迟的眼,“我的妖丹,是不是一定能救回他?”

    墨迟微微垂眸,点点头,不再说话。

    晚风从门口灌入,吹起苏瑾嫣的长发。她闭了闭眼,似下了决心,语气里有不容拒绝的坚定:“我将妖丹给他。”

    我道:“不可以!”

    她微微侧了脸看我:“妖丹是我的,我说可以,就是可以。”

    他需要,她就给,简单快捷,想都不需多想。我道:“无倾知道了,会内疚一辈子,你忍心吗?”

    她笑一笑:“你和墨迟不说,他就不会晓得。”

    我张嘴欲继续劝,她却先开口:“不枉我在他身上下了追踪术,他有什么事,我还是可以及时赶到,呵呵。梓笙,你还记得,我那夜与你说的话么?”

    我轻轻点头。她笑得凄清:“那夜我说我恨你,其实是骗你的。你待我如此好,我怎狠得下心去恨你。感情的事,从来没有先来后到。我早就知道,即便没有你,他也不会喜欢上我。”

    她清浅的眸子浮起水光:“人间有一个词,叫‘惊鸿一瞥’。千年前,就是那一眼,让我陷了进去。有些感情,别人不会懂。那时我寻他千年,他却始终没有音讯,我才明白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是多么可怕。我跟在他身边这么久,一直没能做些什么。这一次,让我这个红颜知己也派上些用场。只是打回原形罢了,又不是死,也没什么,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喉咙更住:“你话是这么说,实际上,即便要你的命,你也会给,不是吗?”

    “我才不会这么傻。”苏瑾嫣轻轻一笑,“我若是将命给了他,这世上最爱他的人便就此死去。没有人照顾他,我不放心。”

    我明明应该是个鬼,明明应该没有心,听了她的话,却不由心疼得想要落泪。这头该死的痴情狐狸就不能对自己好一些?就不能将无倾看得轻一些?一眼恋上千年,一辈子只为一人,值得吗?

    我问不出口。

    墨迟侧过脸,没有说话。苏瑾嫣的目光看着赵昀骞的房门,良久,向前迈了一步。我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袖角。她停在原地,眸中有浅浅的水意:“这是我自己的决定,你无需伤心。”回眸执着我的手,“答应我,不要告诉他。”

    我艰难地点头,看着她步入赵昀骞的房中。滑腻的布料自手中被抽出,掌心中只剩下一片凉。

    苏瑾嫣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很久,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她粉红色的身影一向柔弱,此刻却像凛冽寒风之中的一株梅,傲然挺立。她站在他的身边,垂首看着他,眼中落了一颗晶莹的眼泪,恰恰落在他的脸上,慢慢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。

    屋内耀起银光时,我不忍心再去看,死死地咬着下唇。我总以为我爱无倾爱得近乎变态,其实和苏瑾嫣相比,我的爱简直自私自利到极点。她多年来一直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在他身边,没有任何回报,却依旧固执地守候着。而我又如何?

    银光散去,房中有东西被打翻的声音。我睁开双眼,只瞧见一只雪白的狐狸躺在地上,挣扎着起身,旁边有一个绣着繁复花纹的锦囊。

    赵昀骞的脸色好了一些,黑气也慢慢散去。我将狐狸抱起,放在他身边。她奋力地爬到他胸前,轻轻地卧下,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张脸,小心地舔了舔他的唇,眼角悄然湿透。

    “梓笙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让无倾瞧见我这副模样,带我回山上,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这便是苏瑾嫣最后说的话。

    天亮之后,我和墨迟在屋前挖了一个洞,将踏雪小小的身子放进去,然后一抔一抔土盖上,轻轻拍实。然后又取来木牌,小心地擦干净,立在小小的墓前。木牌上没有刻字,简简单单的,似足了踏雪的性格,不喜麻烦。

    人间有词语“踏雪寒梅”。踏雪这一辈子,因寒梅而笑,因寒梅而伤,因寒梅而死。它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是与寒梅相濡以沫,终是未能实现。

    那么死后就清清淡淡地做回自己吧,做回那只别扭的黑猫。世上再无踏雪小妖,也再无寒梅小妖,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