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
第93章 穿风衣的动作顿住了,谭叙深目光呆滞地落在闻烟的背影,沉默了很久,嗓子仿佛堵了什么东西,说不出话。 “怎么回事?” 谭叙深抿了抿嘴唇,声音顿时沉得厉害。 闻烟正在换鞋,听到他说话愣了愣。 “跟上次一样。” 江淑因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,抹了抹眼角的泪。 脑海里混混沌沌的,所有声音都消失了,谭叙深看着闻烟起身,然后转身望着他。 四眸相对,一切都像在上演无声的默片电影。 “别担心,我现在回去。” 谭叙深望着闻烟,眼里的情绪像潮水似的上涌,但很快又被另一股压抑下去。 他移开了视线。 “好,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去找医生,妈一个人不敢去。” 江淑因的声音带着颤抖,往日在研究所里有条不紊的女人,这一刻脆弱极了。 电话挂断了,闻烟迎着他深情的对视,又看着他移开双眼。 要回去? 谭叙深上前一步,下意识地握住闻烟的手,却不敢看她的眼睛:“我妈打电话来,说我爸突然病了。” 闻烟瞳孔微缩:“严重吗?” “不知道。” 谭叙深依旧摩挲着闻烟冰凉的手,想帮她捂热,但他自己的手也没有温度。 事情发生的突然,闻烟脸上的错愕慢慢归于平静,她望着谭叙深,看到了他眼里的不安、愧疚和不知所措。 “回去吧。” 闻烟没有抽回手,任由他握着,十指相扣。 谭叙深渐渐稳住情绪,声音低低的:“我送你去机场。” 男人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,低头就可以把心爱的女孩儿完全笼罩,但现在却刻意地低垂着视线,从始至终不敢看她。 因为他总是在食言,总是在亏欠。 “家里要紧。” 闻烟也低着头。 但随着她说完,谭叙深放开了她的手,提着两个人的箱子走了出去,放在车的后备箱里。 易阳跟在后面,刚才没有听清他们说话,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 “jiejie怎么了?” 易阳背着书包,站在闻烟身边。 “没什么,我们走。” 闻烟扯了扯嘴角,拉着易阳也走了出去。 将行李箱放在车上,谭叙深又回来把门关好,易阳自己打开车门坐在后面,乖乖地系好安全带。 望着男人的身影,闻烟犹豫了几秒,最后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。 —— 行驶在去机场的高速上,前方的太阳突然被乌云遮住,天阴了。 连车内的氛围都很沉闷,从家里出来后,谁也没有开口。 很快到了机场,车停了。 “你回去吧。” 停车场,闻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。 谭叙深跟着她下去,将行李箱取出来:“走吧。” 抬头注视着他,闻烟没再说话。 三个人一起上楼,谭叙深陪她取票,陪她托运行李,然后陪她往里走。 周围人来人往有些嘈杂,但笼罩在他们之间的氛围却无比安静,只有情绪在无声暗涌。 到了安检口,谭叙深没有办法再陪着她往前,他们停下了脚步,都无声望着面前的人潮。 “回去吧,别送了。” 过了片刻,闻烟打破了这份冗长的安静。 注视着她的眼睛,谭叙深伸手将她的头扣在胸膛,舒出的气息绵长又沉重,他嘴唇贴在闻烟的耳边:“过段时间我去看你。” 埋在他的胸膛,被熟悉的气息笼罩,仿佛全世界都被挡在了外面,闻烟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心跳,没有说话。 接着,谭叙深的吻就落了下来,从额头到眼睛,然后到嘴唇。 既暴烈又温柔。 周围有人频频注视,闻烟任由他胡闹,任由他占有。 片刻后归于平静,谭叙深抱紧了闻烟,他不想说再见。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有些僵硬,犹豫了很久,闻烟还是抬了起来。 “不要开车回去了。” 闻烟轻轻拍在他的背上,分不清拥抱还是安慰。 说完,她就抽离了谭叙深的身体,提着行李箱走进了人潮。 只是刚转身,闻烟的眼泪就流了下来。 人生很长,又很短,不知道哪次转身就成了一辈子。 一辈子不再相见,一辈子不会再有交集。 这几天闻烟明白了一个道理。 她害怕心软和谭叙深继续纠缠,提前了航班,但还是这一天离开了。 谭叙深抛却一切想和她一起去,但最后还是她一个人走。 所以有些事,无论如何挣扎,如何不甘,在命运面前都是徒劳,它终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走。 “爸爸,我们不去吗?” 易阳站在谭叙深身边,拉着他的衣角。 小孩子总是最敏感的,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察觉到氛围不对,易阳刚才一直没有说话,也没来得及和闻烟说再见。 手还保持着挽留的动作,谭叙深注视她逐渐缩小的背影,最终消失在人流中,男人眼睛红得厉害。 “嗯,我们先回家。” —— 听了闻烟的话,谭叙深买机票回的A市,然后又联系拖车公司,将车从机场送到了他舅舅家里,他舅舅家是南城的。 当时谭叙深什么都来不及想,只是想送她,心里的愧疚不安作祟,想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一点。 买了最近的机票回A市,落地后周寻在机场等他。 “先去mama那里住几天好吗?” 车上,谭叙深瘫靠在椅背里,眉眼间全是疲惫。 “好,爸爸你去哪?” 易阳今天一直都乖乖的,不吵不闹。 “爷爷生病了,我去看看。” 谭叙深低头,将他的领子整理好,这些事他从来不隐瞒。 “爷爷怎么了……我也要去!” 易阳声音忽然提高,眼里含着泪。 “听话,过几天再带你去。” 谭叙深这两天没时间照顾他,而且医院对孩子身体也不好。 “宝贝,你mama说好久没见你,想你了,今天先去mama那里,过两天我带你去看爷爷。” 红绿灯路口,周寻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个人,往易阳身边扔了两颗巧克力。 “好……”易阳很喜欢甜食,但望着那两颗巧克力却没动,一眨眼睛,泪就流了出来。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哭,闻烟突然离开,爷爷又忽然生病,其实这些事在孩子的世界里很模糊,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了大人之间的情绪。 周寻把谭叙深送到医院,然后带着易阳去了叶漫那里。 谭叙深下电梯走到病房外,在门外稍微停了几秒,然后缓缓推门进去。 “回来了?” 看到谭叙深进来,江淑因放下水杯走到他身边。 “怎么样?” 谭叙深来到病床前,注视着病床上睡着的人,面色苍白。 “刚刚醒了一回,又睡着了。” 江淑因眼睛很红,明显哭过了。 病房只有谭父一个患者,设施和环境都很好,谭叙深沉默地坐在病床前,目光落在他身上,眼睛里的担心铺了一层又一层。 过了片刻,谭叙深从椅子上起来,他压低了声音:“我去找下医生。” 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 江淑因骨子里不是柔弱的女人。 谭叙深低头注视着她,才几天不见,就憔悴了很多。 其实不想让她跟着去,因为谭叙深现在还不知道情况,他担心情况失控。 但她眼神里的坚定,谭叙深不好拒绝。 最终,两人一起走向医生办公室。 “赵医生。” 站在办公室门外,谭叙深敲了敲门。 “叙深来了,江阿姨您快请进。” 赵医生起身,很礼貌地给江淑因搬了把椅子,“您坐这里。” “真是麻烦你了小赵,这么晚了还在加班。” 江淑因坐下。 “您客气了,都是应该的。” 赵医生四十岁左右的样子,文质彬彬的,因为谭德林的病情,今晚加班在做分析报告。 “我爸现在什么情况?” 等他们寒暄结束,谭叙深开口。 “去年来医院的情况你们也知道,这次比先前要严重一些。”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,神情莫名地严肃起来。 谭叙深心脏跟着往下沉。 “从事谭老这种工作研究的,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,虽然做好了防护,但放射性物质会日积月累地渗透到身体里。” 赵医生注视着他们的表情,思考该怎么拿捏话术,“这种慢性核辐射损伤,在研究人员身上还比较常见,这个江阿姨您应该知道。” “……对。” 江淑因心里五味杂陈。 谭叙深的爸爸,谭德林,是提前一年退休的,当时察觉到身体不太舒服,所以没再继续工作。 而谭叙深的mama,在谭叙深出生不久后担心夫妻两人都在实验室不太好,就转到了理论研究。 两人现在虽然退休了,但都还在研究所从事理论研究。 “最坏的结果是什么?” 谭叙深眼底暗淡无光,还有些紧张。 “现在出现了造血功能障碍,最坏的结果是白血病。” 赵医生将真实情况告诉他们。 江淑因身体颤了颤,下意识地抓住了谭叙深的手。 谭叙深揽住她的肩膀,但手臂却像是沉重地失去了知觉,明明做好了准备还是无法承受。 “但这是最坏的情况,目前一切都还处于来得及的状态。” 赵医生连忙话锋一转,“今天下午院长和我们开了会,这几天会做出来详细的治疗方案,院长说了,让我们用院里最好的仪器和药来给谭老调理身体,您不相信我,难道还不相信院长吗? 是不是江阿姨?” 赵医生抽出几张纸巾,递给江淑因。 谭叙深接了过来,轻轻给她擦掉眼泪,在他印象里,很少看见她哭。 “谢谢你小赵……也谢谢方院长。” 江淑因声音哽咽,她清了清嗓子。 “都是应该的,也谢谢谭老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做出的贡献。” 赵医生说。 谭叙深思绪又变得恍惚,小时候也是这样,他们总说父亲如何如何厉害,但他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,现在长大了,他好像知道,又好像不知道。 方院长是谭父的朋友,几十年的交情了,以前研究所有同事被感染,谭父都让他们来这里,没想到这次他也来了。 和赵医生攀谈了一会儿,谭叙深和江淑因出去了,赵医生把他们送回病房,顺便看了下谭父的状况。 “是不是还没吃饭?” 江淑因望着谭叙深,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,已经八点多了。 “嗯,一起吃点吧。” 其实谭叙深没什么胃口,但刚才护士和他说,他mama也还没吃晚饭。 病房有专业的护工,谭叙深和江淑因在医院外随便吃了点,然后送她回家了,晚上谭叙深自己留在了医院。 —— 从机场出来,闻烟乘出租车去酒店,手机里有一条谭叙深的消息。 —到了告诉我。 闻烟看了几秒,然后收回了手机。 等到了酒店,她进门后就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,累得不想动弹,然后拿出手机回了他。 —到了。 而几乎没有间隔,谭叙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。 闻烟望着屏幕上的名字愣怔,这种及时的电话让她有种很奇妙的感觉,仿佛他们不是隔了两个大洲,而是两个房间。 闻烟接了电话。 “到酒店了吗?” 机票和酒店都是谭叙深订的,他算好了时间打的电话。 “刚到。” 闻烟躺在沙发里,很累。 “记得吃晚饭。” 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,谭叙深靠着墙点了一根烟。 听见打火机的声音,闻烟睁开了眼睛,暖调的光线下,一个人的房间显得无比空荡,她望着墙上挂的壁画:“伯父很严重吗?” 冬天的空气很冷,烟被风抽了一半,烟头泛着隐隐约约的暗红。 “有一点。” 谭叙深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有多少,但他不想让闻烟担心,“可以慢慢治疗好,别担心。” 闻烟从沙发起来,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景:“我爸有个朋友是医生,好像很厉害,你要是有需要我帮你问问。” 许多灯都变成了模糊的光点,闻烟心情很复杂,就像对谭叙深的感情。 但无论他们之间如何,现在涉及到了家人的健康,就算是普通朋友,闻烟相信她也会帮忙的,尽管谭叙深能找到的关系肯定比她多。 刻意的解释,好像是在说服自己,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。 “好,谢谢宝贝。” 冬天的寒风中,谭叙深迎着风笑了笑,他的女孩儿真好。 但如果被她爸爸知道了,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。 谭叙深不打算告诉闻烟他去找过她爸妈,因为不想再让她为难,他想一切都处理好了再告诉闻烟,而据谭叙深猜测,她爸妈也不会将他去过家里的事告诉她。 亲昵的称呼,闻烟愣了愣,感觉心里怪怪的,连带着这通电话都怪怪的。 分开之后,好像突然就不想和他吵架了,隔了这么远,一切都变得没有必要。 “没事我先挂了。” 窗边微微透着风,有些冷,闻烟站了片刻离开了。 “过段时间我去看你。” 谭叙深又点了一根烟,嗓子仿佛被烟浸透了,有些疼,但还是戒不掉。 “不用折腾了。” 脚很凉,闻烟脱了衣服走到浴室,“再见。” 德国的晚上九点,A市的凌晨三点,谭叙深的身影融进夜色,只有转瞬即散的白烟和微弱的光萦绕在身边,昏昧得看不清楚。 —— 这几天还没有上班,闻烟在公司附近租好了房子,置办了些生活用品,还和大学同学吃了个饭。 比想象中的要充实。 而谭叙深的电话,闻烟想到了就接,如果错过了也不会回过去,各自参半吧。 —— 谭叙深最近很忙,他花了很长时间去弄懂父亲现在的病情,这样才能更好和医生配合,还要照顾mama的情绪,还担心闻烟自己一个人在外照顾不好自己。 除了最初的两个夜晚,谭父清醒后,晚上都是江淑因留在医院,病房里的床很大,老夫老妻做个伴谭叙深也还算放心。 这天晚上,看着他们睡了谭叙深才开车回家,易阳还在叶漫那里,一个人的家里,谭叙深从浴室出来拨了闻烟的电话。 但没有人接。 谭叙深无声地叹息,从酒柜拿出一瓶酒,虽然已经很凉了,但他还是放了很多冰块。 当初很担心她去了德国后,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消息,消失得彻彻底底,而家里的情况他又走不开。 她拼命想往前走,想把他甩在身后。 这种局面仅仅是想象谭叙深已经无助极了,所以他很害怕,害怕真的就这么失去她。 6个小时的时差,现在慕尼黑是下午六点。 过了片刻,谭叙深又拨了遍闻烟的电话,就在他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,电话接通了。 “去哪了?” 头有些昏昏沉沉的,谭叙深躺在了床上。 “超市。” 闻烟关上门。 “租好房子了吗?” 关门的声音很清晰,谭叙深睁开了眼睛。 “嗯。” 闻烟将买的生活用品放在客厅。 “在哪里?” 谭叙深原本计划到了一起租房子,如果她不想和他一起住,他就住在她的隔壁。 “公司附近。” 闻烟养了一条小金鱼,看着它在鱼缸里快活地游来游去。 “具体地址。” 照顾病人是最累的,一天下来谭叙深都没有休息过,明明很累,但和她说话的时候又觉得有用不完的精力。 “不告诉你。” 闻烟坐在窗边,悠闲地给小鱼喂着鱼食。 “乖,告诉我。” 谭叙深声音温柔,由于疲惫又透露着无尽慵懒。 “没事我挂了。” 房间暖色的灯光照在闻烟的侧脸,在鱼缸上投着暗影。 谭叙深眉头微蹙,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很不好,很没有安全感,但又不敢逼迫她太紧了。 虽然每次打电话说不了几句话,也很不满足于两人现在的状态,但谭叙深只希望在他去德国之前,目前的这一切不要变糟。 “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,不要瘦了。” 谭叙深的声音因为脱水而变得干哑。 “好,再见。” 闻烟出神地望着金鱼缸,挂断了电话。 晚安,对于闻烟来说是个很温情又很暧昧的词,她不想说,也不知道说什么,那就说再见吧。 而聪明的女孩儿似乎忘了,往往在意,才会变得刻意。 两人之间相隔千里万里,有些情绪变淡了,而又有些感情却变得无比深刻。 挂断之后,谭叙深就翻出了Bruce的电话,虽然不能在一起,但有时候他想给她一个惊喜,比如在周五的晚上为她订一束玫瑰,在她饿的时候帮她点一份草莓蛋糕。 所以他不能不知道闻烟的住址,这种虚无的飘渺,谭叙深很不喜欢。 但找到Bruce的电话,谭叙深正准备拨过去,忽然想到Evens的精英学院还没有开始上班。 信息还没有登记,现在查的难度比较大。 思忖了片刻,谭叙深放下了手机。 —— 闻烟已经上了一周的班,生活渐渐步入正轨,一切都变得规律起来。 Evens学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院,本质还是工作,而且是高强度的工作。 里面大多数都是三十岁往上经验丰富的同事,在先前的公司已经有所业绩,以后也会是各个分部的管理层。 在这里,闻烟年龄是最小的。 虽然闻烟很聪明,但这里没有愚笨的人,能来这里的都是佼佼者,所以她不断充实自己,努力缩短和别人的差距。 而这天晚上,谭叙深拨了Bruce的电话。 “就是这个女孩儿吗? 我的副总。” 每个在大中华区当老大的外国人,中文都不会太差,Bruce看着邮件里闻烟的信息玩笑道。 “谢谢。” 拿到了闻烟的住址,谭叙深笑了笑。 在社会的关系网中,每个人都是一个结节,谭叙深有无数种方法找到闻烟的住址,而通过Bruce,是最近的。 因为他去德国的那年,Bruce刚从Evens跳槽到FA。 “总部已经安排好了,你什么时候过去?” Bruce刚下班,乘电梯来到了地下车库。 “这段时间不行,我爸生病了。” 谭叙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。 没有人在每个方面都精通,以前谭叙深对他爸的病没有概念,而经过这几天查资料,和医生沟通,以及拜访谭父以前同事的家属,越来越深入的了解,让谭叙深越来越心惊。 确实像赵医生说的那样,没有那么遭,但也远远没有那么乐观。 “怎么回事? 严重吗?” Bruce系上安全带。 “还好。” 谭叙深没有细说。 “我明天下班了过去看看,地址发我。” Bruce启动车子。 “不用麻烦了。” 谭叙深知道他忙。 “没事,明天不忙。” Bruce开着车渐渐汇入主干道,而事实上,就算明天的会堆满了,Bruce也会推掉去看谭父。 谭叙深没再拒绝,将地址告诉了他。 “Jarod,我还得说一句。” 红绿灯路口,Bruce停了。 “你说。” 谭叙深在住院部的楼梯间,很安静。 “你不能因为那个女孩儿去Evens,我不会放你走。” 这段时间,Bruce一直担心这件事,索性和他挑明了。 以前Bruce相信谭叙深不会这么做,但现在他因为感情都要辞职了,Bruce不知道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。 谭叙深笑了笑,没拒绝,也没答应。 “听到没有?” 久久没听到谭叙深答应,Bruce很心虚,也很不安。 虽然有能力的人不在少数,但能在那个位置上游刃有余的人,真的不多。 对于Bruce来说,谭叙深是他的左膀右臂,这么多年两人磨合的很好,这样的人作为合作伙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,但如果作为竞争对手,就很棘手。 “好。” 谭叙深应下。 他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,因为谭叙深不想干涉闻烟的工作,她是个独立的个体,谭叙深可以把所有的经验教给她,但比起做她的上司,他更想看她一点一点成长。 听见谭叙深答应,Bruce才放下心,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。 —— 谭叙深不仅要照顾爸妈,有些亲戚朋友和同事听说谭父病了,也都纷纷过来探望,谭叙深有时候得陪着吃个饭,每天都累得分身乏术。 时间一晃,一个月过去了,谭叙深还是没有抽出时间去德国,但他会忘了吃饭,忘了睡觉,却不会忘了打电话给闻烟。 就算有时候没打通,但每天的“晚安”一定如期而至。 中午和医生一起吃了个饭,谭叙深回到病房,发现叶漫和易阳来了。 但看到谭叙深易阳就哭了。 “爸爸是个大坏蛋,他不让我来看爷爷……”易阳脱了鞋爬到床上,在谭德林怀里躺着,但还在偷偷看谭叙深。 “那今天晚上和爷爷住下好不好?” 由于造血功能障碍,谭德琳脸色看起来很苍白。 “小孩子你让他住医院干什么?” 易阳还没说话,江淑因就拒绝了。 “小孩子怎么不能住医院了,你们大人就会欺负小孩儿!” 易阳黑亮的眼睛饱含泪水,委屈极了。 “易阳,不礼貌了。” 叶漫冷下脸,沉沉地看着易阳。 而随着叶漫一喊,易阳更委屈了,嘴角耷拉着,眼睛一眨眼泪就流了出来。 “阳阳乖,阳阳不哭了,来奶奶抱。” 看见易阳哭了,江淑因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抱起他,“因为医院有细菌,对身体不好,怕阳阳生病才不让你住的知道吗?” 易阳一抽一抽的,根本听不到江淑因的解释,但模糊的视线中,视线还是不自觉得往谭叙深的方向飘。 看着他闹了一会儿,谭叙深走到江淑因身边,从她怀里接过了易阳。 “多大了还哭。” 谭叙深抱着易阳坐在房间的沙发上。 易阳望着谭叙深,撇了撇嘴,眼里的泪根本停不下来。 “不要哭了。” 谭叙深从旁边桌子上抽了张纸巾,为易阳擦着泪。 “大骗子,说好了过几天就去看我的……”可爱的小脸上全是泪水,原来是觉得被谭叙深冷落了。 以前想让谭叙深抱抱,易阳会撒娇,很懂事乖巧,但现在竟然敢直接指责了。 也不是什么坏事。 “爸爸最近忙。” 谭叙深抱着易阳,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。 “你不是爸爸,你太丑了。” 易阳摸着谭叙深下巴的胡茬。 谭叙深也摸了摸下巴,今天早上起来准备刮的时候,被一个电话突然叫到了医院。 “我还以为你背着我偷偷去找闻烟jiejie了。” 被谭叙深抱着,易阳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,很好哄。 但易阳的话说完,几个人都愣住了,叶漫削着苹果,一圈圈的果皮忽然断了。 与爱情无关,人都是很奇怪的生物,谁也不愿意看到有人取代自己的位置,和自己曾经相爱的男人、儿子,一家三口其乐融融。 “没有。” 谭叙深轻轻捏了捏易阳的鼻子。 “闻烟jiejie已经告诉我了。” 易阳嘟着嘴巴。 “打电话了?” 谭叙深愣了愣。 “嗯,我以为你藏在箱子里了,然后闻烟jiejie打开箱子,没有。” 易阳昨天上午打的电话,而闻烟那里是凌晨四点。 他不懂时差,但闻烟还是陪他聊了很久。 谭叙深无奈地笑了,抱着易阳轻轻蹭了蹭。 真的很想她。 “漫漫最近在做什么?” 江淑因怕叶漫不舒服,岔开了话题。 “最近工作比较自由,陪我爸妈到处转转。” 叶漫笑了笑,将苹果切成丁放在果盘里,放到谭父面前,“您吃点?” “漫漫还是这么贴心。” 谭德林半坐半躺在床上,笑着接来果盘。 “晚上一起吃个饭吧。” 江淑因看着叶漫说。 “今天恐怕不行,今天我姑姑在家里,要一起吃个饭。” 叶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明天吧,明天我还过来。” “都可以,不耽误你的事就行。” 这段时间,江淑因明显老了很多。 叶漫和谭父谭母在床边聊天,沙发上,易阳趴在谭叙深耳边说着悄悄话。 过了两个小时,叶漫要走了,谭叙深送她到门外。 “明天我过来,你回去休息两天吧。” 叶漫偏头,他脸上全是倦色。 “没事,晚上有我妈陪着。” 谭叙深没多说什么。 去往电梯间的路上,两人边走边聊,但很快又没了话题。 望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,叶漫犹豫了很久,还是开口了。 “不论是和她,还是以后的谁,如果你们要孩子……我希望能问下易阳的意见。” 叶漫扭头看着谭叙深,神情复杂。 以前她还会问他,这次是认真的吗? 但从他拒绝复婚,叶漫就明白了。 这个要求似乎不太合理,但作为一个mama,她想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。 下颔的线条棱角分明,谭叙深眼底黑沉沉的,带着浓重的苦涩。 “你已经和其他女人有孩子了,我不会再为你生孩子。” 每个字都像被刀镌刻在心脏,谭叙深疼得没有办法逃避,那个孩子是闻烟的伤,也是谭叙深的疤。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,还有两三个月就要出生了,一个长得像他们的孩子。 而她也不会离开他身边。 有些事错过,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拥有。 “到了。” 望着打开的电梯门,谭叙深提醒她。 “……抱歉。” 叶漫抿了抿嘴唇,转身走进了电梯。 望着电梯的数字缓缓下行,谭叙深没有回病房,而是乘着另一部电梯也下了楼,抽了几根烟。 ——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,还有几天就是情人节和除夕。 谭叙深还是没有来德国。 不得不承认,闻烟最初是有期待的,当然,她也理解他家里的情况走不开。 但当一个女孩儿开始理解,就是男人又一个悲剧的开始。 下班回到家,闻烟正泡着热水澡,她计划春节休几天假回家待一段时间,但正看着机票,忽然接到了mama的视频。 闻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,晚上九点,所以国内现在是凌晨三点。 “怎么还没睡?” 闻烟躺在浴缸里,脸上还敷着面膜。 “想等你下班和你说会儿话,等着等着就不困了。” 林瑜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。 “想说什么你发消息给我就好,别这么晚睡了,对身体不好。” 闻烟把脸上的面膜揭下来,皱着秀眉。 “好,知道了。” 嘴上应着好,林瑜笑了笑,刚才有些困,但看到女儿瞬间就不困了,“是不是瘦了?” “没有,还胖了两斤。” 闻烟扯了扯脸上的rou,“刚才要和我说什么?” “你看我这记性。” 林瑜拍了拍自己头,把屏幕离近了些,“这不是快过年了吗,今天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,你刚去没多久就不要折腾了,过年的时候我和你爸过去,我们一起出去玩几天。” 闻烟举着手机有些僵硬,她不明白刹那间的失落是因为什么。 “……好。” 闻烟脸上的异常一闪而逝,她看着屏幕笑了,“带你们参观我的小窝。” “看过多少遍都记住了,”林瑜打了个哈欠,“那mama也不打扰你了,洗完澡快睡吧。” “好,晚安,快去睡吧。” 闻烟朝屏幕挥了挥手。 挂了电话,闻烟久久缓不过神,有些感觉越来越强烈,就像当初在机场那个转身。 无论如何挣扎,而现实中有太多不可抗拒的因素,可能一转身,真的就是一辈子。 —— 不像以前在A市似的用工作麻痹自己,工作累了,闻烟就和朋友出去吃个饭喝点酒,还捡起了很喜欢的马术和舞蹈。 她尽量把谭叙深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,不和他吵架,也不再接他的电话,也不接易阳的电话,为自己营造一个全新的、没有谭叙深的生活。 当然,也不拒绝别人的示好。 周五下班,天已经完全黑了,还飘着雪花,有些冷。 闻烟缓缓走出大厦,出神地望着黑沉的天空。 下雪了,很美。 过了几秒,她微微向四周环视,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,黑色的风衣夹杂着风雪,修长的身躯被暖黄的灯光拉长了影子,正向她缓步走来。 闻烟笑了笑,眨眼间,男人就到了跟前。 “累了吗?” 男人的深蓝色衬衣从腕骨露出来,而一开口,却是纯正的德语。 深邃的眼窝中,那双蓝色的眼睛很漂亮,是一个英俊的德国男人。 “不累。” 闻烟轻笑着,摇了摇头。 男人上前为她系好围巾,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,闻烟不自觉地想往后躲,但还是坚持着没躲开。 去往订好的餐厅,闻烟坐在副驾驶上出神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,模糊的光点和画面,有种朦胧又轻飘飘的不真实感。 这个男人,是闻烟在朋友的饭局中认识的,第一眼,就被他的衣着吸引去了视线,得体的西装和衬衣,虽然公司里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打扮,但他却给闻烟一种独特又熟悉的感觉。 成年人擅长隐藏情绪,有时候又不喜欢隐藏情绪,一个动作,一个眼神,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思。 这是他们第三次吃饭,闻烟答应了。 上车的时候会为她系好安全带,下车的时候会为她打开车门,吃饭时为她将牛排切成小块,为她倒酒,为她擦掉嘴角的酱汁…… 很绅士,亲昵的动作也不失分寸,明明是同龄人,却有着成熟男人的稳重。 闻烟问他平日里喜欢什么,他说攀岩、健身、工作。 闻烟问他喜欢吃什么,他说不喜欢吃甜的。 闻烟问他喜不喜欢去游乐场,他说那是哄小孩子的把戏,但可以陪她去。 闻烟笑了笑,最后桌子上那份甜品全被她吃了。 灯光华丽的餐厅,两个人临窗而坐,闻烟还是那种感觉,轻飘飘的不真切感,画面朦胧得仿佛一直身处梦中,她甚至看不清对面男人的脸长什么样子,只被他举手投足间碗骨露出的衬衣吸引。 “后天有空吗? 新上映了一个电影。” 男人的蓝色眼眸让人沉迷。 “不好意思,有点事。” 闻烟轻笑。 后天是情人节,成年人,点到为止。 闻烟望着窗外,侧脸在玻璃窗上投下浅浅的影,街角的树木在灯光中投下斑驳的影,房屋在地面投下影子,行人的影子也被拉的越来越长。 这世界,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影子吧。 第一次见面,闻烟被他吸引。 第二次见面,闻烟对他有所了解。 第三次见面,闻烟明白了,这不是谭叙深。 晚饭后,闻烟坚持没有让他送,坐在出租车上,她再次望着窗外的夜景,那种朦胧的感觉好像渐渐消失了。 女孩儿无神地望着,车窗里的影子缓缓扬了一分苦笑。 回到家,闻烟将自己泡在浴缸里,潜在水底,黑长的头发在水里飘荡波动。 大半年的时间,她每天都想着忘掉谭叙深,尝试和其他男人重新开始。 然而第一次,闻烟明白了谭叙深给她留下的痛有多么深刻,她忘不掉。 第二次,没那么痛了,但闻烟竟然情不自禁地在那些人身上找谭叙深的影子,她还是忘不掉。 真的这辈子都忘不掉了吗? 是,这辈子都忘不掉了。 旁边的手机始终安静,这是闻烟第4天不接他的电话,而今天,他再也没有打过来。 望着氤氲的水汽,闻烟的眼底有些不悲不喜的暗淡,她起身从浴缸里出去,身体带起一阵水花。 但刚围上浴巾,闻烟忽然听到门铃的响了。 这个时间,她心里不自觉地生起几分警惕,原本想换好睡衣再出去,但门铃却响了一声又一声。 闻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,顺着猫眼往外看,但她的目光忽然呆滞了。 哦,是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