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
接下来的一个月里,我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,把其他事都放在一边,也没空去思考这件悲惨的事了。可是有一天,我正在街上走着,却看见了查理斯·思特里克兰德。看到他就让我想起了那件事情。我实在是厌恶这个人,如果没有他,施特略夫也不会遭受丧妻之痛。我不想搭理他,但是真的假装没看见也不大合适,于是我对他淡淡地点了下头,想快速离开。但是我还没走多远,就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。 “你好像很忙啊。”他热情地说。 思特里克兰德的特点就是如此,如果有谁不屑于搭理他,他反而会很亲切地对待他。他也看出我对他的态度很冷淡。 “是很忙。”我匆匆回答道。 “我和你一起走一程吧。”他说。 “为什么?”我问。 “因为喜欢和你在一起。” 我沉默不语,他走在我旁边,一句话也不说。我们大概走了四分之一里路,我忽然觉得这样很滑稽。当我们路过一家文具店的时候,我想到了一个甩开他的办法。 “我想进去买些东西,”我对他说,“再见了。” “我等着你。”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,没有回答他,径直走进了文具店。当我走进去,才想起法国纸的质量不是很好。既然他还是非跟着我不可,那我何必再买那些多余的东西呢?这样想着,我很快就从文具店里出来了。 “你买到想买的东西了吗?”他问。 “没有。” 于是我们继续往前走,一路上仍然没有交谈。前方出现了一个交叉路口,我停下了脚步。 “你走哪条路?”我指了指前面的路口。 “和你走一条路。” “我要回家。” “那我去你那里抽会儿烟。” “你至少要等别人先邀请你吧。”我的语气很冷淡。 “如果我知道我可能会被人邀请,那我早就等着了。” “前面有一堵墙,你看见了吗?”我伸手向前指了指。 “看见了。” “要是你有这样的眼力,你就该看出我其实并不欢迎你了。”我终于说出了实话。 “说真的,和我猜的一样。”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。我无法真正讨厌一个能逗笑我的人,这可能是我性格方面的一个缺陷。然而我转瞬间便收起了笑容。 “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讨厌的人。我为什么会认识你这个招人厌的东西?我怎么那么倒霉?你干吗非要缠着我?这只能让我更讨厌你、更看不起你。” “你觉得我会在意你对我的想法吗?” “见鬼!”我知道自己的理由也不充分,就装作很气愤的样子说,“我真不想认识你。” “你害怕我会带坏你,是吗?” 他那种轻佻的语气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。他斜视着我,脸上挂着我熟悉的讥讽的笑容。 “依我看,你是最近又缺钱了吧!”我的语气很傲慢。 “如果我还觉得自己能从你手里借到钱,那我就太傻了。” “如果你强迫自己讨别人的欢心,那恰好证明你已经穷得走投无路了。” 他像孩子一样笑了笑。 “只要我经常逗一逗你,叫你开开心,那你就永远不会讨厌我了。” 我拼命忍住,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来。虽然他说的话很可恶,但的确符合实际。另外,我还有一个缺点:不管是什么人,即便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,只要他能够和我在语言上过几招儿,与我激烈地争辩几句,那么我还是愿意和他来往的。我渐渐发觉只靠我自己一个人很难将对他的讨厌坚持到底,这是我精神上的弱点。我面对他时经常需要装作生气的样子,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。而且我还明白,要是我自己注意到了这一点,敏锐的思特里克兰德一定早就看出来了。他此刻说不定正在心里嘲笑我的后知后觉呢。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,不再说话,在这场交锋中我自愿认输。